第67章 枝上柳绵吹又少(2 / 2)

叶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并朝侍女露出微笑,道:

“放心吧!我叶绫一定会把你们家小姐带出来。对了,我进了屋子后,就闻得一股药味,请问小姐是有疾病在身吗?”

侍女闻言叹息一声,解释道:

“小姐自从到此幽居之后,哀思又深,饭量又小,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她以前最爱吃的就是甜食,现在就连甜食也都不吃了。奴婢多次劝小姐,小姐也不听,奴婢只能熬些大补的药材帮助小姐调理身子。”

“原来如此。”

叶绫轻轻点头,道:

“好!那就麻烦你照看好小姐了,我会尽我所能,尽快带出小姐。”

“嗯!多谢公主。”

离开了杜小姐的居处后,叶绫便赶往她的幕府之中,或者说是她搞的所谓文学社的基地。叶绫本人住在王宫里,而顾攸和甘兴由于各自的原因不能或不愿回到自己家中,叶绫为了安置两人,便在托卢令在长凝置办了一间府邸供两人以及她未来的部属们居住。

叶绫直奔自己的幕府而去,而这时的幕府就只有甘兴和顾攸两人在,等叶绫回来时,两人正在打口水仗。

先是甘兴情绪激动不已,指着顾攸的鼻子就骂道:

“哼!市井小人就是市井小人,连武人的荣誉都一点不懂吗?我等武人相战,拼的是武力,拼的是意志,用不正当的手段获胜,就算打赢了,也不过是小人得志罢了,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就更胜一筹了?不恨技不如人,但恨贻笑他人,你这厮,就是一个无颜无面的市侩之徒罢了!”

而顾攸冷笑地注视着甘兴,嘲讽道:

“呵呵呵呵……等何日阁下的头颅被摘下来时,希望阁下还能是这般之论调,哦!不好意思,忘记了,死人是说不了话的,不是吗?人间之道,又岂在什么正与不正、邪与不邪?成不了事,什么都是枉然!而能成事,还怕没有人来涂脂抹粉吗?哼哼!愚笨!我看你才是冥顽不灵、不知变通的自大之徒。只要可以制胜,就算是偷袭又如何?欺诈又如何?凡是能为我达到目的的,都可为我所用,至于成为一具冰冷的尸骸,则,没有半点意义!”

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招揽来的两名部下正在激情互喷,一路思索过来的叶绫这会儿不禁有些头疼。她黑着脸,朝两人喊道:

“行了!别吵了!我费力气拿下这座府邸,不是给你们吵架用的。”

甘兴、顾攸两人见到叶绫回来,非但没有消停,还更为来劲了。顾攸率先走到叶绫身边,微笑着对叶绫说道:

“公主殿下,您认为这世间之事,该看重的是其结果还是其过程呢?为了成事,到底是该无所不用其极,还是需要恪守一些并无实义的规则?难道公主不认为,这世界上唯有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吗?只要胜了,难道还需要顾忌其它不成?”

顾攸站在叶绫身侧,眼中还不无得意地看了甘兴一眼,仿佛找到了主人的小狗似。而甘兴顿时火气更大了,他连忙在叶绫面前争辩道:

“胡说八道!公主您不要相信顾攸这市井小人之言。靠卑鄙手段得来的胜利,终究是要唾弃的,这怎么可以算是真正的胜利?哼!若是为了成事便不择手段,肆行不顾,那么我们成事又是为了什么?为了让我们和唾弃过的人成一丘之貉?大道者,正道也!仅仅是胜利,绝不能涵盖一切。”

两人的吵吵嚷嚷在自己的耳畔回荡,令叶绫的脑袋“嗡嗡”地响个没完,她让两人都别再说了,自己先专心思索一阵。

平心而论,这两个人的争论,叶绫显然是更偏向顾攸这一方。她是一个完全的实用主义者,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她才不会在乎自己的手段,因为结果大于一切,结果可以掩盖一切。她坚信,没有好结果的正道,那就是行之无效的正道,是没有价值的正道,是不足取之的正道。唯有将她所希望的统统实现,才是唯一的正道。但为了照顾甘兴说法,她自然也不能将甘兴的理论一竿子打死。

于是叶绫开口道:

“我赞成顾攸的说法,我们做事,唯有达到了我们想要的成果,才能有余裕去谈其它,如果受一些于事无补的规矩所拘泥,令我们寸步难行,我们的意志也难以延伸,那么这些规矩就不是有益的规矩。我们都渴望实现我们所希望的事情,但这些都是建立在我们已然处在一定高度的基础上,如果我们游走于底层,即便我们说的再有道理,可又有谁会听呢?我们可能会遵守规矩,但别人呢?在此之前,我以为不妨将规矩之类的事物先行放下,等到我们功业已成,我们又何愁不能将我们所信奉的正道施行于人间?我们或许是在为了追求好的结果而不计手段,但我们在意的是这一结果本身吗?不,是这一结果所带给我们的,施行正道的空间。”

顾攸得意洋洋地注视着甘兴,仿佛是在宣告自己的得胜,并朝叶绫恭敬地一拱手,道:

“公主殿下果然英明!顾攸得遇公主殿下,三生有幸!”

而甘兴没有再和顾攸置气,听了叶绫的话,他不禁思考了起来,而叶绫也期待着自己的话可以得到对方的认可。求同存异固然是不错的,但能取得一致,自然是最好的。她将思考的时间交给甘兴。

而甘兴思索了一阵,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叶绫,问道:

“公主殿下,您说等我们功业成就,便有了施行正道之余裕,可……标准是什么呢?既然我们在一开始就采取最为便捷的方式一路上升,等到我们走上高位,将这样的方式用习惯后,真的是那么好舍弃的吗?再说,对功业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我只怕走到最后,不但大道不行,反而会因过于的不择手段,连本心也不幸丢失,变得…面目全非了。”

这个问题问住了叶绫,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答复。甘兴的发问,恰恰抓住了她言论的致命之处,即对于“功业已就”的判断是模糊,而功业这样东西,追求起来又是永无止境的,她拿什么保证自己在抵达高位后会想着转过头奉行正道而不是继续维持自己已有的不那么正规的以向更高的高位迈进呢?欲望,从来是没有尽头的,凡事要么就是零次,要么就是无数次,她突破过一次底线、一次原则,以后便极有可能还会突破,不是那么容易收手的啊!

叶绫还在被这个问题困扰着不能言语,而一旁的顾攸则信心十足地向甘兴开口道:

“自己意志不坚定,难道还怪得了其它吗?像公主殿下这样心智超人之人,岂会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径?你口中迷失自我以至面目全非之人,都是些世间庸碌之辈,而公主殿下是何人?是万中无一的人中龙凤,岂会为浮世尘垢所污染?甘兴,你的担心多余了。”

甘兴“哼”了一声,瞪向顾攸一眼,但并没有说话。而顾攸在说完后,转头看向了尚且犹疑不定的叶绫一眼,笑着说道:

“公主殿下,在下说的没错吧?”

“没…没错。”

叶绫笑着应答道,只不过这一次她失去了一如既往的从容镇定,就好像这次连她自己也没有了对自己的信心似的。不为浮世尘垢所污染,说得是动听,可她当真可以做到吗?她所信奉的、执着的,真的不会在她一次又一次不择手段逐渐变质?

叶绫久违地不安着,但顾攸的开口则叶绫暂时摆脱了与之相关的思绪。顾攸笑着说道:

“公主殿下此行有何收获?恐怕那位杜小姐不是那么好征服的吧?”

叶绫点了点头,说道:

“不错,但我以为我的方向是正确的,顾先生,你对杜小姐的行为动机判断得十分准确。”

顾攸悠悠颔首。

“能帮助到公主殿下,在下荣幸之至,但在下想知道,公主下一步如何打算?”

叶绫的眼神锐利起来,说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倘若杜小姐真的对那士人念念不忘,倒不如借那士人之手,断了杜小姐的念想!”

看着叶绫果决的模样,顾攸笑了笑。

“看来可有得杜小姐伤心的咯。”

“长痛不如短痛。”

叶绫淡淡说着。

而一旁的甘兴也了解过了这位杜家小姐的事情,他思索一阵,向叶绫发出疑问,道:

“如果那个士人真的悔恨了,并被杜小姐的行为打动,真心诚意地要挽回杜小姐,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确实是叶绫始料未及的,对啊!假如有那么千分之一的可能,那士子要向杜小姐追悔该怎么办?以叶绫观察到了杜小姐的品性,这傻姑娘怕是真能为她心目中的这份爱情至死不渝,怎么劝的劝不住的那种。那士人到目前什么反馈都给过,这杜家小姐还能执着下去,给了正反馈,就真不得了了。如果说杜小姐是一只鱼,那别的鱼还需要有鱼饵才会上钩,她不一样,她能没饵就硬咬钩,想不被钓都难。

但顾攸一点犹豫都没有,他眼里带着狠厉,斩钉截铁就回答道:

“他能反悔一次,我们就不能让他反悔第二次吗?呵!追悔?早他干什么去了?他和他那位情人相会时,可曾考虑过杜小姐的感受?杜小姐身受摧残,又何见他探望过一次?去他的吧!就算他真的有了这个念头,难道我们就能让他得逞、让杜小姐继续为他耽误不成?只要稍稍教训教训他就好了,为了公主殿下,更是为了杜小姐。”

顾攸含笑着看向叶绫,似乎是期盼从她这里获取认同。

而顾攸的话瞬间便点醒了叶绫,她虽猜到顾攸说这番话多少夹杂了私人恩怨在里头,但话是不错。顾攸说的有道理,这混账小子既然伤害过杜小姐一次,他就不应该能有第二次机会,即便杜小姐得知后是一定会给对方第二次机会甚至更多机会。要是如此的话,他们不让这种情况发生不就好了?为了他们,更为了杜小姐。

心中有了决断后,叶绫便再不迟疑,踏上了寻找这士人的路上,并将顾攸和甘兴也都带在了身边。

前文已经交代了,这名士人出身寒微,原在杜家扶持下有幸在仕途上有所进步,而在得罪杜家后,仕途自然也就别想了,他便只得在长凝内城的街上替人抄写为生。

叶绫一行很快找到了这名士人。

士人起初以为是来生意了,对叶绫笑脸相迎,而当叶绫一开口后,他立马换了一副脸色,只听叶绫冷冷说道:

“你便是杜小姐看上的那名士人吗?”

士人脸色阴沉,道:

“呵!如果阁下问的是这个,恕在下无可奉告!”

士子朝叶绫一拱手,本想体面地对叶绫一行敬而远之,但想到自己的舅舅、舅妈为女儿而担忧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的叶绫一掌就拍在士人面前的桌子上,冷冷说道:

“问什么就答什么!”

士人被叶绫突然间爆发的惊人气势吓了一大跳,但他还尚且不至于心虚,甚至振振有词地反驳道:

“我还能答什么?我从未亏欠过她杜家女!其追求之初,我便已言明我无意于她,让她不要挂念我这等人。可杜家女非但不听,还强迫我与其在一起,甚至还阴毒善妒,将我真正的爱人给毒杀了,你说,这能怪到我的头上吗?都是她杜家女的过错!我才是从始至终的受害者。”

“呵呵呵……”

一旁的顾攸冷笑出声,死死地盯着士人,道:

“那他杜家授你官位,助你仕途通畅,也是她杜家女强迫你的不成?你若真对她无意,决心要拒绝于她,为何不连这官位也一同推辞?是为了你能更好地与你心上那名妓女幽会吗?无耻小人!我顾攸最为痛恨的,便是尔等这般薄情寡义的无耻小人!她杜小姐现在还在经受着摧残,而你却还在心安理得着,呵!你这个狗杂种。”

手染过鲜血、从长凝最为混乱的区域走出来的顾攸此时爆发的凛凛杀气是这士人前所未见的,也是一旁的叶绫和甘兴前所未见的。士人着实被吓着了,而顾攸的话也是正中要害,叫他难于反驳,他只得垂死挣扎般地说道:

“我…又不是我逼的她!又不是我逼的她!凭什么要怪到我的头上?她再怎么糟践自己也好,都是她自找的,是我逼的她不成?你们…你们真是胡搅蛮缠!”

说罢,士人准备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但叶绫一把抓住对方,令对方动弹不得。那士人心虚地质问道:

“你…你们还想作甚?”

叶绫笑了,只不过笑得分外阴冷,她虽然很想教训这个寡廉鲜耻的软饭男,但她没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是借助此人断了杜小姐的念想,于是她带着这抹冷笑朝士人说道:

“不作甚,只要你能写一份彻底与杜小姐决裂的书信,我们就离开。”

那士人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地说道:

“哈哈哈哈……不需要写!我早就在等这一天了,我就盼着能和那个毒妇彻底决裂,哈哈哈哈……我手上就有现成的。”

说罢,那士人就拿出了一封信递给叶绫,脸上尽是得意的神色,就像自己干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终于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叶绫接过信,没有想到这事居然能如此顺利,但看到这士人脸上的轻松得意,她很难不升出将对方痛打一顿的心情,真不知道这混蛋士子究竟是怎么看待杜家小姐的。

叶绫先看了看这封书信,书信的内容着实是令她震惊到了。这信上的内容全部是对杜小姐的指责乃至是谩骂,把杜小姐的一腔深情贬低得是一文不值,说她对仗势欺人、一厢情愿,说自己多么多么无奈,多么多么身不由己,与真正的爱人分隔有多么多么痛苦。对自己接受杜家提拔这些事情是只字不提,就连欺骗杜家小姐感情的事情也能被自己洗地成迫不得已,恨不得把自己描述成纯净的白莲花,再把所有的脏水统统泼到杜小姐身上。

叶绫心知这份书信交给杜小姐一定能收获拔群的效果的同时,气得手都在发抖。

眼前这畜生!简直是把不要脸诠释到了极致,杜家小姐一开始真的是瞎了眼才看上这样的人渣、垃圾!而在一旁也跟着看了这封信的甘兴、顾攸与叶绫有着同样的反应,他们也实在想不到,这世上还能有如眼前这样的无耻之人。

但那士人却对几人的反应浑然不觉,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就好像自己一口气把多年来的郁闷都抒发了出去似的。他淡然地说道:

“好了,如果没有事情,在下就先走了。”

“等等。”

叶绫又一次拦着了他。

“又干什么?”

士人极为不耐烦地看了几人一眼,但几人的气场,却让他脊背发凉的起来。

叶绫像看垃圾一般注视着士人,捏了捏自己拳头,将关节按得咯咯作响。

士人脸色苍白,连忙说道:

“你…你们要干什么?我可警告你们,杜家人可是有言在先的,不准你们动我。”

叶绫气乐了。

“原来你知道啊!”

她一拳打在了士人的面门上,直接打断了对方的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