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花·番外(四)只是一个短暂的拥抱(可略过此章)(2 / 2)

见冯·施瓦茨似乎露出了什么愧疚的神色,卡尔乘胜追击。对他愧疚是应该的,所有人都欠了他那么那么多。“你没有真正帮到我;你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不需要你的关心。我不需要你。”

对方好像无话可说了,肩膀颓废地垮下来,垂头丧气地活像个被老师批评的小学生。卡尔满意地打量他这幅样。这个场面真是有够熟悉的,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呢——在哪呢?——哈,想起来了,那天战斗刚结束,两个小游击队员不幸被俘,想想看!那些尚未成年的小孩子能懂什么?面对他的一点点“小审讯”,一开始还一副誓死不从的两只法国小崽子,没一会儿就不争气地哭了,鼻子哭得通红,三下五除二地就报出了游击队豺狼的毒窝,而他们的结局也是可想而知,无须多言。只不过老好人汉斯又开始指责他太过残忍了。

“你真傻,我对你那样好,好心收留你这么久,而你——你却为了你那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心思而忤逆我?”

“你就没有在意过别人吗……?”

真是稀见,竟然还懂得顶嘴?还以为这人已经丧失了当一个正常人的能力了呢。

“对你来说,看见我对你的轻视和不屑,是不是很难?”他轻声道。为了避开打扰他的那些快乐的白痴,孤立自己已成了一种瘾。“你们的笑容,还有那些闪亮的眼睛——你们友善的招呼令我作呕,你们渴求的就是我唾弃的;不要对别人无礼?热爱邻居?帮助他人?从我的眼睛里看出对你们的憎恨有那么难吗?……继续你可怜的生活吧,但是别以为你是特别的。”

因时间流逝,那道细疤已从深红褪为灰白中又透着淡粉的颜色,指腹磨蹭着对方面颊上的疤痕,卡尔望着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他默不作声,手一直停留在冯·施瓦茨的面庞上,此刻那人已一脸难堪的样子了,因为紧张,呼吸一直紧促着,但仍然抿着嘴唇、咬着牙。他们之间的距离已不到几英尺,卡尔甚至能清楚看到他眼中的红血丝。怎么了,是这几天都没睡好么?

他不知轻重地拍拍他脸颊,猛然扇了过去。塞在腰带上的军帽随着动作掉落,因为没有被好好存放。那人被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偏过头去,不自觉地闷哼一声;好似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冯·施瓦茨一下子站不稳,右脚往后挪了一步,整个人向后倾倒,但手还是下意识地支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没有出丑摔倒。

“多愁善感一直是你的弱点。”

另一个自己,是吗?那么他们是相同的,那么他对他弱点一清二楚,数落起来,就像他在自言自语数落自己般对那人恶语相向。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抑或者他就根本对自身没有清楚的认知,一切都只是他自认为的罢了。人在谈到自己的时候肯定会大量撒谎,他有时甚而会出于某种卑劣的心理而为自己贴上什么标签,并拼命地往那个标签上靠。或许这仅是出于虚荣。真正的他是什么样子的?

“你坚持主张令人佩服,尽管有些愚笨,”怒极反笑,应该是这样!说完这句话之后,卡尔甚至有些愉快地尾音上扬,虽然他已经快因为太激动而痛恨地要开始捂住心口喘粗气了。“你唯一的成就,就是浪费我的时间。”

卡尔直接粗暴地忽略了冯·施瓦茨比他更优秀、更努力也更顽强的事实,只是用那种咬牙切齿但又试图竭力压抑住想表露他根本不在乎、他很轻松的语气述说着。

“我知道,”冯·施瓦茨缄口不语,大约过了半分钟,他终于慢吞吞地欠起身来。“我只是……我只是想做个朋友。”

“朋友?”卡尔笑了。“你不是我的朋友。”

“我想成为您的朋友。”

“为什么?”

“因为您是我唯一认识的人。”

“这不是做朋友的好理由,”他说,“朋友应该是你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而我?我刚刚还打了你呢。”

“我知道我可以信任您。”

“你又怎么知道?你才来这里几天。”

“我就是知道,”冯施瓦茨抬起眸来,直视他的双眼。“我……我理、理解您。”

有够可笑的,一个还没打完一场战役就回了家、浸在好运中长大的孩子竟敢轻易地说他理解他?卡尔打算等一等,让这个幸运儿把话说完,他倒是要看看他能讲出个什么来。

“您知道的,我们都遭受过同样的挫折。在我们最初相遇时我与您说过,”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但我并不恨那些人。那些曾经离开我或者恨我的人,他们使一切更加困难,让我去从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活;同时当他们愿意相信我时,我会表示感谢,正因他们的行为我才一步步地成长,接受现实。我已经看淡那些事了,放下了,不再思考那些让自己痛苦的事会变得更好。”

冯·施瓦茨收了声,胸膛起伏,深呼吸着。

“有时候人放宽心态来真的能过得更加轻松,尽量不要去胡思乱想;一点点的去享受,赋予自己生命的意义,去回顾那些快乐的瞬间。当你把事情做好的时候那些人爱你,你做对了事却使你惹人仇恨。”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去发言,当他终于讲完,他与感到不好意思似的踌躇地移开视线,但又快速恢复对视的姿态。

寂静无声,只有墙上的时钟在嘀嗒地响,明明只是一丝微弱的存在,但在这样的时刻下也显得颇为刺耳。卡尔死死地盯着冯·施瓦茨,好吧,又是一篇长篇大论,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就不该期望着什么,千篇一律的什么开导的话,他早就听得够够的了,而现在,这人是什么意思?是在暗讽他心胸狭隘又小气又爱记仇吗?

“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他恶狠狠地说。他最讨厌这种空洞的安慰了,一看就叫人感觉十分虚假。“您又是什么意思?嗯?你在想什么?以为我会感动得热泪盈眶,感激你给我的一点点小劝诫吗?这样是不是满足了你的虚荣心?还是说你感受到了当一名慈悲的圣父,高高在上,但又屈尊地去怜悯一个可恨的可怜虫的快感?……你——你他妈的,给我滚……”

真是烦死了,二十七岁,卡尔就从未想到过他能活到二十七岁,要是不出意外,他肯定已经死了,不用再经历那些烦心事,他已经活够了,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他就是一次次地与死亡擦肩而过……幸运女神就从来没有眷顾过他。“你就是想向我炫耀你有多么坚强,无所畏惧是吧……?你错了,我是不会去嫉妒你的.…..”在他的嘴角上浮现出了一丝怪异的微笑。“我明白,全部都明白……现在,你走吧。”

“不,我不走。”眼前的男人还是没放过他,轻晃脑袋,像个被打伤了头的病人,之后又陷入了安静。只有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刻才能学会拒绝,是吗?

“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好不容易抑制住的坏脾气又如壶里烧开的热水一样咕噜咕噜冒出来。卡尔提高声音。他很少大声吼过别人。“你他妈的——快给我滚!——”

冯·施瓦茨动了,往他那儿迈出一步,而他背后就是大门。卡尔浑身颤抖,不规则的喘气声就是此时唯一的声音。后果什么的他不想再去思考了,他现在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好好静一静,让所有人都见鬼去吧,没错,就是这样!为了能获得安宁,他情愿只用一芬尼就把全世界卖掉!

然而,一如既往地事与愿违。冯·施瓦茨径直向他走来,没有略过他、大步离开,而是抱住了他,两只大手紧紧地把他拥在怀里,几乎圈住了整个肩膀。“卡利,”那人呢喃着,唤着他从不允许外人随意呼叫的昵称。“卡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