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起来上一次看日历是什么时候了,更不用说现在是什么月份了。从残酷的东线战场上得到喘息的机会就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但不知何故,同时又稍纵即逝。
问问战友,今天是周四。自几天前的争论以来,汉斯一直情绪低落。卡尔也意识到自己对友谊的欲念不再那么强烈了;他可以自娱自乐,不需要朋友……或者他只是在向汉斯置气。
卡尔一言不发地从汉斯那里接过分发的面包,草莓酱在晨光中闪现出晶莹剔透的桃红色,加上小块草莓,像人的血肉。很可惜不是,不然他的食欲说不定能旺盛起来。他几乎能感觉到汉斯焦急的目光灼烧着他的后背。最近汉斯脸上总摆着郁郁寡欢的表情,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过他倒是养成了每早给卡尔的面包抹果酱的好习惯。
“你最近不太对劲,卡尔,”谢弗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他摆弄着头顶上的军帽。“一切还好吧?”
卡尔瞥了他一眼,感到惊讶。谢弗不像是会主动找人聊天的人,他比他还要内向,满足于待在团队的边缘。可能是汉斯向他倾诉了,也可能他们之间的紧张关系就是那么浓烈,谁都能察觉到。“一切都好。”卡尔咬了一大口面包。草莓果酱太甜了,嘴里留下了甜腻的余味,他要吃蓝莓的。
“你确定吗?”谢弗坚持问道,“你和汉斯……”
“我们有分歧。”卡尔不想详细说明,他不需要一些单纯的孩子来窥探他的隐私。
“但你们一直都在一起,就像一对亲兄弟。”
“你管不着。”
“你老盯着汉斯看,好像他就要叛逃到俄国人那边去似的。”
中午,卡尔窥察汉斯,就像在窥察敌人在做什么一样:汉斯正仔细地、一丝不苟地清洗着他自己的马靴——先用沾水了的擦靴布将靴表面的灰尘擦拭干净,等水干了后,又拿刷子抹鞋油,刷得皮革锃亮,按照这个速度,它们准会比他的前途更闪亮。
卡尔磨了磨牙。真是可笑,他没做错任何事。那个女人冲到他面前做可疑的事,简直就是在求着他开枪。她是一个肮脏的犹太人,这可不是他的错。况且,汉斯以前从未抱怨过他所谓的残暴行为。他现在能有什么问题?
于是,在他身上那根固执的筋,就如他的日耳曼血统一样浓厚,拒绝让他低头先向汉斯道歉;他要等到汉斯首先对他说“对不起”,然后他就会大度地原谅他,犹如耶稣宽恕罪人……什么?耶稣被犹太人害死了?幸好他先下手为强把那个犹太女杀了。
一个礼拜天的下午,阳光普照,是个适合给他的好友汉斯·海因里希做安魂弥撒的日子,还要再逼那帮修士修女唱一曲《我曾有一个战友》,去悼念他那无拘无束、快快乐乐的、现不愿跟他讲话的好战友的“亡魂”。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差点撞到她们。两个年轻的德国女人,她们的笑声在街道上回荡。她们穿着德国女子辅助部队的灰蓝色女式制服,脸庞因青春的活力与朝气而泛红。“抱歉。”卡尔退了一步。
“是我们应该道歉!我们差一丁点儿就撞到你啦。”其中一个,有着浅金色头发、戴着船形帽的女士,碰了碰另一个,眉花眼笑。
“士兵!”她用带着好玩的语气说道。“迷路了吗?”
卡尔骤不及防,在她们的注视下,脸颊烧得滚烫。他笨拙地寻找着词语,刚刚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下子被扔掉了。另一个女士,她的金发整齐地编成辫子,用一条鲜艳的红丝带系着,搭在前肩上,捂着嘴笑,再次碰了碰她的朋友。
“啊,洛尔,”她责备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佯装的严厉。“别逗他。他看起来像个洋娃娃,像那样尴尬。”
“好啦,下午好,士兵!——伊尔莎你看,他又脸红了!”
“别害羞!”伊尔莎笑着把手背在背后。“我们不会咬人的……嗯,除非你好好要求。”她眨了一只眼,又发出了一阵笑声,在空中荡漾。“你的名字是?”
“卡尔·施瓦茨。”他的思绪一片混乱。他沉醉于意外的关注,但心里又有另一种声音,敦促他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