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信仰(1 / 2)

“清心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见神。”

《新约全书·马太福音》的第五章第八节。这节经文在他的脑海中回响,就像是一种讥诮。清心?心地纯洁?哈!在他脑海中闪过的记忆一点也不纯洁——因被犹太人迫害而在他眼前上吊自杀的发小,被炮弹炸得几乎成血雾的战友的血肉喷到他身上,还有被割喉砍头前的敌军士兵哀求他的宽宥……他以祖国的名义看到了太多,做了太多。一切的一切,成为陪伴他最长的朋友。

所以说,在战争中哪里有纯洁?在允许此等苦难的上帝又在哪里?指尖轻抚着腰带上磨旧的刻字:“Gott mit Uns”,意为“上帝与我们同在”。

亟待救赎的世人的上帝远在他们千万英里之外。

他曾经也是一位虔诚的信徒,但他的信仰早已动摇。上帝耶稣基督全部见鬼去吧!早在战争爆发之前,他就不再信仰基督教了,但他以前的信仰的一些残余仍然伴随着他。

苍黄烛光照在半新不旧的平装圣经微微泛黄的书页上。卡尔弓着背坐在铺位上,两只手握住他亲人寄给他的《圣经·新约》,沿着扉页上压印的题词描摹着浮雕字样——“献给我最亲爱的小卡利,愿信仰永远指引你,愿上帝永远保佑你。爱你的——祖母。”

一声郁抑的叹息从他嘴里钻出来。

1943年春。

再次开赴东方前线。

随着春季积雪融化,原本冻得硬邦邦的道路变成了混着雪的恶心泥沼,而空气仍是冷丝丝的。车辆的隆隆声与士兵们跋涉过泥浆发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车轮卡在泥里很难驶得动,不时要人去推它们。

卡尔背着沉重的补给品,拖着更沉重的心脏,与他的连队一起艰难跋涉。他环顾四周,看到一张张疲惫的面孔——一些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另一些则是像几年前的他一样面容稚嫩的新兵。

一名新补充的士兵一脚踩空,脸朝下摔进了一个特别深的泥坑。一阵笑声在队伍中响起,夹杂着男孩怏怏的咒骂声。汉斯把男孩拉起来时拍拍他的背,水从男孩的军装上流淌下来。

“小心点,弗里施。”汉斯差点把他拍得再次滑倒“每个人都会得到他们应得的泥浆份额。这实际上是这里的荣誉勋章。”

弗里施擦了擦糊眼睛上的泥。“说得轻巧,又不是你摔了个四脚朝天!”

“你要学会一笑置之,否则你就会在这里彻底疯掉。”

“我已经要受不了啦。”

“你搞啥?你来这里才多久?泥巴多得是,每个人最终都会在泥泞中接受洗礼,让你成为一名真正的士兵。”

卡尔忽然想家了——当然不是那个破家,而是祖父母家——他有时确实会想起慕尼黑,想起清新的空气,想起充斥浓郁啤酒麦芽香气的十月节,想起祖母刚烤出来的苹果卷的香味。

“没事的,弗里施……我们会渡过难关的。”卡尔沉声静气。“我们总是这样。” 他的话更多的是为了他自己,而不是那个新兵,这是他无数次对自己重复的咒语,以度过无数的艰辛。

弗里施年轻的热情似乎没有被泥浆和狼狈所磨灭。

“嘿,施瓦茨!”没礼貌的小新兵到处乱喊人名字。“你见过真正的 t-34 坦克吗?听说那可是野兽——”

连队猛地停了下来。

“看起来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了。”卡尔旁边有人说道。他抬起头,看到威廉。

“目的地?”卡尔重复道,他的眉头紧锁。他们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具体目的地的简报。

“前面看起来像一个村庄——你看,那里还有缕炊烟升起呢,肯定还有一些人在那。又是一个要叫我们‘清洗’的东西。”

“看来很快就会结束啦。”弗里施高高兴兴地插话道,“我们将占领这个小镇,并在夜幕降临前享用一些正宗的苏联红肠!”

“年轻人,说得真容易。你还没有学会战壕足是什么意思吧?”

靠近小镇,曾经外墙刷得色彩斑斓的房屋废弃了,窗户内一片漆黑,空无一人。一位军官,站在广场那里高声下令——搜查每栋房子,不要放过任何地方,对这些劣等人类绝不要心慈手软。

卡尔瞥了一眼弗里施,他似乎浑然不觉,哼着欢快的曲调,比汉斯还要像个傻帽儿。

“你紧张吗,弗里施?”卡尔问。

弗里施停止哼唱,挺起胸膛。“一点也不!这就是我报名参军的原因!保护祖国,不受这些……呃……”他沉吟着。

“下等人?”

弗里施点头称是,十分热切。“对的对的,没错!我们会让他们知道与德国军队作对的下场!”

卡尔带着弗里施踹开那个刚冒了炊烟的房屋的门,门铰链发出抗议的尖叫声。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木桌占据了正中央,上面铺着干净的亚麻布桌布,摆放了一盏煤油灯。一个孩子的洋娃娃俯卧在置物架上,墙上挂着一本日历,上面用褪色的花朵标记着早已过去的生日。屋角也堆放着一些杂物,但都被细心地扫除干净,没有一丝灰尘,井井有条的。

“咋感觉有一股子卷心菜味儿?”弗里施左右观察。“他们人呢?”

“是不是他们听到我们来了就逃到树林里去了?”他自说自话,走向房间后面一个小小的带窗帘的神龛,里面摆着圣母玛利亚像,还有几根蜡烛。他伸手想要碰碰。

“你别瞎摸摸。”

卡尔用言语止住了弗里施的行动。他推开另一扇门,露出一个整洁的卧室。 几件衣服软绵绵地挂在一个临时架子上,一张照片挂在床头上的墙上。 它描绘了一个五口之家微笑的脸——一对眉欢眼笑的年轻夫妇,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带着一个小女孩和一个男婴。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

“我们需要检查地下室和阁楼。”他平淡地说。

弗里施咕哝着表示同意,然后走向通往阁楼的一架摇摇晃晃的楼梯。 卡尔听到他笨手笨脚地摆弄活板门,然后是一声低低的咒骂。

“哎哟,卡住了,”他叫道。 “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它了。”

卡尔没有理会他,而是单脚跪在酒窖的门旁,冒了冷汗。“来吧,施瓦茨。”他自言自语,强迫自己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只是再搜查一间。先把它搞定。

随着门吱呀的呻吟声,酒窖的门打开了。 一股陈腐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卡尔伸手去拿他的手电筒,挂在胸前,光束穿透黑暗,露出了一堆废弃的家具和破碎的板条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