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低头看着自己那条被挂脖上的绷带包扎住的左手臂,那阵脉动是他必死的沉闷提醒。
“我……”他是个糟糕透顶的人,不值得这样好的对待。过量的善意让卡尔觉得他不配拥有如此美好的东西,他反倒希望海尔加对他差点儿了,这样他有理由怨愤大家了。有时仇恨是一个极棒的前进动力。“我不值得。我什么都没做,不值得这样。”
海尔加伸出手,她的触碰轻如鸿毛,落在他的手上。“你还活着,卡尔,这就够了。现在,回去休息吧。你需要力量来康复。”
“好,再次感谢你,海尔加。”他不习惯表达感激之情,说感激的话语让他感觉很别扭。这几天说“谢谢”的次数估计顶了几个月的量了。
“叫我海莉,卡尔。你快去睡个好觉,明天早上你会感觉好些的。”
“好的,海莉……我想再坐一会儿。”
“那我先走了。“
卡尔独自坐在外面,攥着朵朵野花的花柄,娇嫩的花瓣拂过手掌,上一次有人给他如此美丽、如此......无用的东西是什么时候?他不记得了。
仅仅活着就足够了吗?这就是生活的全部吗?那么活着又意味着什么?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善意?他不应该在这个泡在消毒水中的野战医院里虚度光阴,他要离开,继续奋斗。
他的思绪混乱不堪。牧师和他说的话——“违背上帝”——与他幻想中的自我——强大而宽容的神——的想象交织在一起,他,一个杀人狂,变成了仁慈的神?……真好。
卡尔抬头望着布满星辰的天空,群星就像数以百万计的漠不关心的眼睛盯着他……他若有所思地撕扯着其中一只白花的花瓣。
疲倦袭来,但海尔加的脸庞上仍挂着一抹微笑。与卡尔相处是......不同的。他很安静,是的,但他的蓝眼睛里有一种深度,让她着迷。
到达护士站时,她瞅见另一位护士安娜玛丽正驼背坐在一个剪贴板旁。“晚上过得不好,海莉?”安娜玛丽深忧。
“不完全是。施瓦茨最近问了很多问题。他想为什么我对这么好。”
“因为必须有人这么做,我想。这个人像仙人掌一样多刺。”
忍不住为他辩护,海尔加继续说,“他只是孤独,安娜。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来看望他。海因里希,他唯一的朋友,好几天没来了。”
“好吧,你不能一直用善意压倒他,海莉。这对你不公平。”
她知道安娜玛丽是对的。但卡尔身上的某些东西吸引着她。他是一个谜,一种坚忍和脆弱的混合体,触动了她的心。“我知道,”她承认,“但是......他身上就是有某种东西。”
安娜玛丽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心点,海尔加。不要太依恋。这些士兵们,他们来来去去。你不会想让自己的心碎的。”
………………
“每个人都值得一点善意。”这个概念对卡尔来说很陌生。在他看来,善意只属于战友,属于那些有着相同血缘和理想的人。然而,海尔加,一个普通的护士,却对他表现出了无微不至的善意,即使他外表粗犷,内心黑暗。
第二天中午,他是自然醒的。海尔加不知去向。一个新的护士,一位有着尖锐面相和说话简洁的褐发女人代替了她。她熟练地分发着药物,目光从未在一个病人身上停留太久。
海尔加的温柔举止和新护士的冷漠形成对比,这令卡尔莫名心里不舒服。他想念海尔加的存在,她微笑的温暖,她笑起来时眼睛在眼角形成的笑纹。他发现自己期待着她的探望,不仅是为了逃避无聊,也是为了她给予的意外善意。
几天变成了几周。卡尔骨折的手愈合了,剧烈的疼痛被一种迟钝的渴望所取代。他仍然没有见到海尔加,一种挥之不去的担忧开始扎根。她怎么了?她受伤了吗?出院了吗?再也见不到她的想法让他感到一阵类似悲伤的东西。
下午就要奔赴前线了。当他坐在窗边沉思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病房。海尔加,她的制服在单调的环境中显得格外耀眼,她的微笑比她曾经带来的野花还要灿烂。一种强烈的解脱感淹没了卡尔,强烈得几乎像是一种肉体上的疼痛。
“你在这里!”她惊呼道,声音温暖。“我开始以为他们没告诉我就把你送走了。”
“我也很担心,”卡尔也承认了,惊讶于自己的坦诚。“你去哪儿了?”
“只是去办了一些差事,”海尔加含糊其辞,她的眼睛闪着恶作剧的光芒。她伸手到制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又小又旧的棋盘。“准备再来一局吗,施瓦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