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小说(2 / 2)

没有了胃口,随便吃了一点就回到房间,抓起一本深爱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溜到花园里看书去,果不其然,望见了他的母亲弗里德丽克在照顾那些花儿——他不明白,明明可以叫园丁来定期打理花园,可母亲就喜欢自己来收拾这些难搞的植物。

“卡尔,”她打招呼,她的语气愉快但疏远。这和她对待客人的问候是一样的,礼貌但缺乏热情。“你回来得真早啊。”

早吗?一点都不早,天都快黑了,这是没有看钟表时间还是怎么回事儿?或者是说他是个若有若无、不起眼到引不起半点儿关注的东西?他看着自己的母亲,试图在其身上寻找一丝母性的慈爱。

“放学了,母亲。”他回答说,用正式的“母亲”,而不是“妈妈”。

“你父亲和埃里克去看了瓦格纳歌剧,”弗里德丽克用花道剪剪下绣球花,把花摆在一块绣着丝边的布上。“他们要到很晚才回来。”

“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吗,母亲?”

他提议道,其实他讨厌做家务,但为了避免独自一人思考,他什么都愿意做。

“你帮我剪一点儿花下来,我要把它们插到花瓶里去,摆在客厅里肯定很美丽吧?修剪的时候你要注意一些儿,离芽不要太远也不能太近,尽量削斜角……”

后面卡尔几乎没有仔细去听。当他工作的时候,晚风中飘荡着一些谈话,又听到弗里德丽克在打电话了。在和谁打电话?在说些什么?是不是在偷偷说他坏话?他就知道会这样的。他停下双手,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听他母亲在电话里讲了什么。

“……是的,他最近看起来很孤僻。也许是学校的问题?……没有争吵,没有真正的问题...…”她的声音渐渐消失,然后又提高了一点。“……他需要变得坚强,格特鲁德。这个世界不喜欢敏感的男孩子……”

后面的卡尔不想继续听了,连母亲也把他看作软弱而敏感的人,一个需要被塑造成他不是的东西的人。他就知道,早就知道了,又是在讲他!这个世界不喜欢敏感的人?谁需要被喜欢了?他不需要被怜悯,一点也不,他也不屑于得到他们的关心。

紧紧地抱着书放在胸前,作为抵御新伤痛的盾牌。每一朵精心照料的花朵似乎都代表着他家人令人窒息的期望,他们拼命想要让他融入的完美生活。

“我,呃,我不舒服,母亲,”他撒谎,“我想我回房间躺一会儿。”

弗里德丽克回头望向他。“你确定,卡尔?也许喝点甘菊茶——”

“不,不,谢谢,”他打断了她,急于逃走,话语一个接一个地涌出。“休息一下就行。”

他没等她回答,跑过母亲,冲上楼梯,退回到房间——他的庇护所,砰的一声关上门,声音像枪声一样响亮。他把书书面朝下扔在地板上,身体扑上床,讨厌的泪雾又盖住视线,他不想哭的。如果又被父亲看见他这幅德行,那么这个威严满满的男人嘴唇就会抿成了一条不赞成的线——“没用。总是沉迷在白日梦中。你什么时候才能有所作为?”

他不是拉斯科尔尼科夫,一个与自己的良心搏斗的、又有深爱着他的妈妈和妹妹的忧郁知识分子。他是卡尔·施瓦茨,不受欢迎的、隐形的、令人失望的。

噢,不,也不完全是,他,或许是和拉斯科尔尼科夫有一点相似之处的,比如阴暗、抑郁和脾气古怪?但他哪来的脸敢称自己像一个名着里的人物?他完全不配,他与这个虚构角色不同,他没有胆量反抗,没有胆量用斧头砍死讨厌的人。他被困住了,一只苍蝇被困在由身边之人编织的网中。

1943 年夏。

苏联的太阳无情地炙烤着无边无际的向日葵田。热浪中充斥着昆虫的嗡嗡声和远处炮火隆隆的回响。卡尔借着高高的向日葵丛的阴影,坐在地上喝水,他的SS制服被汗水粘在背上。把头盔放在膝盖上,金属表面反射着阳光,烫得足以在上面煎鸡蛋了。

“卡尔,你包里还带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吗?”

“早扔了。”

“你在干啥呢?”

“欣赏风景。”他向无垠的田野挥了挥手。

汉斯在他旁边坐下。“好几英里的向日葵,对吧?你也许会觉得过一段时间它们会变得无聊。”

“过一段时间,一切都变得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