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生日(2 / 2)

“怎……怎么了,父亲?”

卡尔僵住了,抬头看见他的父亲霍尔格,屹立在身前。他的心急速地跳动着。一刹那,他知道自己惹上了麻烦。他编造的那些谎言——“和同学一起课外学习”,“帮肖尔兹夫人做园艺”再也站不住脚了。

“解释一下你自己:你去了哪里?”

“我,呃……我只是……”

想找借口,但在这样的情况,他无法撒谎,不能对他父亲撒谎。

“别对我撒谎,孩子!”霍尔格向前迈了一步,带着威胁的意味。“我们接到了邻居肖尔兹夫人的电话。显然,你一直在与那些……那些美国人交往!”

果然!他就不应该相信那个女人的,真是个坏蛋,但他也不是很聪明,居然傻傻相信一个不太熟悉的人的话?——“放心,孩子,我不会告诉你父亲的……”肖尔兹夫人当初就是这样对他说,他天真地以为她真的不会告发他……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但埃尔南德斯一家都很好……”

“好?”愤怒的父亲那张脸拉得老长。“别天真,卡尔。他们不像我们。你不应该和他们交往!”

一股反抗的情绪突然在卡尔内心冒出头,这对他来说是极为少见的。“为什么不?”话语未加思索便从嘴里钻了出来,声音颤抖。“他们很友善,而且他们真的和我说话!”

反抗遭到了一记耳光。卡尔向后退去,手飞到脸上,在他父亲的手打到的地方出现了一阵灼热的悸动。泪水在眼眶里打圈圈,高大的男人在他眼里模糊。

“你不能这样跟我说话!”他的好父亲吼着他,他把他的头低了下去。“那些肮脏的美国人肯定不怀好意。他们正试图用他们堕落的方式腐蚀你,你必须立即停止与他们的一切接触。明白了吗?”

他怎么可能远离那个唯一一个有家的感觉的地方?怎么可能远离唯一对他好的人?

“我不!——我不——想——再听你的话了——”

卡尔的爆发只会进一步激怒他的父亲。霍尔格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回房间,一把推走他,关上门,然后他听见了房门上锁的声音。他扑到门前发了疯地去拧动门把手,当然,结果都是徒劳无功的。重复了好几次,卡尔瘫倒在地毯上。

被锁在自己的房间里,凝视着冰冷、无情的墙壁。被困住了,是的,再次——被困在没有爱的生活中,在学校被排挤,现在又被禁止进入唯一能给他一丝温暖的地方。生日蛋糕和它甜蜜的承诺,成了遥远的幻想。他捂着胀痛的脸颊,情绪越来越激动。

随着门把手最后轻轻一转,卡尔双腿像果冻一样软搭搭的,没有力气。走向衣柜,搜寻着合适的材料——几条背带、围巾,再加上一条衣服,可以立马搓成一条绳子,干吗不叫这个世界少一条无用的生命,一个玷污世界美丽面容的祸害,一个用自己的卑鄙无耻使世界蒙羞的存在呢?

“废物,”他复读他听过的那些话,手发木,摆弄吊带。“一文不值的失败者。难怪连你父母都不喜欢你。”拧着绞绳,摆脱这种压抑的生活、摆脱这种持续的无能感的想法,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感。啊,他就是这样一个偏激又脆弱的人,没办法,他就是这样。

一个临时的绳索可以在几分钟内制作出来,真好。他用颤抖的手指开始扭动吊带,打了一个又一个结,一丝不苟地将它们编成一根绳索。

忽然想起琳达·埃尔南德斯曾低声许下的承诺——“我们会为你做个蛋糕,卡尔,即使没有到你的生日。”不过都不再需要了,他们此时此刻有想他吗?他们有在关心他吗?可能并没有,快快乐乐的美国人在庆祝呢,少了一个麻烦的外国佬,这不是一件快活的事儿吗?

他不想再惹麻烦了。消失是找到安宁的唯一途径,只要一个最后的行为,就能消除周围每个人的负担。稍加调整,他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今晚。就在这里。

事到如今,再退回去的话,那他岂不是很可笑?卡尔把绳子固定在墙上突出的钩子上时,他的皮肤感觉绳子很粗糙。只需一步,快速一拉 ,就可以像脱大衣一样脱开所有烦恼。

卡尔的脑海中闪现出他毫无生气的尸体的画面。会有谁?会有谁为他伤心难过吗?会有人为他哀悼吗?希望死后有人能给他举行一个安葬仪式来送别他并进行悼念。但是,主啊!他必会因对自己施暴而落进地狱,自杀就等于杀人……

不害怕了,不再害怕了,不会害怕了。

把头颅套进圈里,收紧绳结,脖子被绞索围住,绳索已蓄势待发。绝对不会有什么绳子断裂之类的意外发生了。

闭上眼睛。

屏住呼吸。

放松身体。

双腿弯曲,以跪姿自缢,他的视野游移,色彩渗入朦胧的漩涡中。绳子嵌入皮肤,一阵痛苦贯穿了他的身体。地板在倾斜,房间在缩小,几秒后万物又飞快地向他涌来,头脑发胀,感觉快要爆裂开来。但最后的会是,短暂而又幸福的解脱。

忽然,恐怖抓住了他,他最初的解脱感消散成一种求生的本能。他的身体拒绝完全配合,抓挠着绳索,手指抠进下巴与绳子之间的缝隙,脚像划船一样不停划着硬木地板,绞绳咬紧了喉咙。

濒死之际,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喊他:

“卡利——”

是死前的幻觉吗?

应该是这样的吧。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