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看此章前我建议你先看看作者有话说。)
埃利亚斯高高兴兴地开车带卡尔去了爵士俱乐部(出发前他还给他换上了双新靴子,并且是军靴)。听不感兴趣的音乐令他昏昏欲睡,他想听点激昂的音乐,比如军乐?——“……我们的目标已锁定,再见、再见,再见。那就是斯.大林、丘.吉尔和罗.斯福……一切为了德意志的荣耀,荣耀,荣耀!胜利.万岁,胜利.万岁,维多利亚!……”
“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你……你不喜欢它?”
他的傻朋友露出失望的神情。
“不是我不喜欢,”卡尔回避道,“只是……要吸收的东西太多了。要不换个地方吧?”
埃利亚斯似乎松了一口气,他先前的失望被谨慎的理解所取代。“当然,”他说着,伸手去拿车钥匙。“我们可以试试弗里德里希大街上的另一家酒吧,那里的啤酒种类丰富。他们的氛围通常更轻松。”
酒吧也不是个多好的选择,不过现在卡尔也没什么地方能去了,埃利亚斯看起来还不怎么想回家。
尽管环境陌生,但卡尔还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酒吧内,音乐嘈杂,男男女女都穿着在他眼里不三不四的服装,不是太过奇葩,就是衣着暴露……太开放了,犹如堕落的美国佬。这些人他可能认识,过去的他也许已经天衣无缝地融入了这群人中。
埃利亚斯与他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酒保正为他们花式调酒——又是摇,又是抛,调酒杯被扔来扔去——熟练地调配着一杯闪着电蓝色光泽的鸡尾酒。他把盛着酒的笛型杯从吧台滑到卡尔面前。调酒方式还挺新奇的,只不过有点花里胡哨。
酒水是上蓝下透明的;酒杯底部填了几块明透冰块还有青柠;杯子边缘被一片柠檬片夹住,酒面上也有两小片墨绿薄荷叶点缀。看着不错,就是不知道喝起来怎么样,他见过的样子货不止一点。
“免费,”酒保友好地对他眨眨眼。“欢迎回来。”
卡尔皱起眉头。欢迎回来?这人是不是在哪儿认出他了?……看来他之前真的是这家酒吧的常客,都跟酒保混熟了。把酒杯送到嘴唇边,他浅抿一口,味道是酸甜交织的,挑不出什么毛病,也抽不出什么可赞赏的地方。
尝了几口,终究是喝不惯这种混合饮品,他更钟爱于家乡慕尼黑的保拉纳小麦啤酒。找不到任何娱乐的卡尔开始与埃利亚斯闲聊起来——幸好他的朋友也没有把他抛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与别人聊天,不然他会恼怒与惊恐到想把他们所有人杀掉的。
有时候他会苦恼于自己对朋友们的占有欲……它不出于任何不该有的爱意,只是因为他需要纯粹的关注与在乎。当然,这种占有欲只发生在他与朋友们面对面相处之际,见不到面的时候他们爱干嘛就干嘛,他管不着,也懒得理。
感到后背被人用手指戳点,卡尔回过身来看看到底是哪个混蛋妄图打扰他与朋友聊天。目光落在一直烦他的人身上——一名打扮精致优雅的年轻女子,一头上面直、下方是波浪卷的金发披在肩后,穿着一袭酒红色长裙……他不好意思再仔细看了,盯着别人、特别是一个女性的外貌看估计会令人感到冒犯。
“嘿,施瓦茨,”她轻声说道, “你不认识你的老朋友维罗妮卡了吗?”
“不认识了。”
他直截了当地说明,不许留下任何幻想。
维罗妮卡的笑容褪去了,取代它的是不解,也许还有一丝受伤。“你怎能忘记我呢?我可是你最喜爱的舞伴……”
埃利亚斯清了清嗓子。
“安妮,”他说,“这对卡尔来说还是有点困难。你知道,他正在从失忆症中恢复,对事故发生前的事情记不太清楚了。”
维罗妮卡的眼睛睁大了,表示理解。“哦,当然!我太傻了。我很抱歉,卡尔。”
“没事,没事。我不在意这些。”
夜晚在感官超载的迷离中展开。这里乌烟瘴气,低音像拳头一样捶打着他的胸膛,嘈杂的谈话声几乎淹没了埃利亚斯的话语。酒吧所谓的“轻松氛围”对卡尔来说毫无意义。
这位名叫维罗妮卡的女士似乎真心关心他的失忆症,她同情他,并且真情实感。然而,随着每一次介绍,每一次陌生人向他发出熟悉的问候,卡尔感到越来越疏远。这些都是他不认识的生活片段,是他无法感受到的联系。
他强迫自己再啜饮一口鲜艳的蓝色鸡尾酒,甜味在舌头上蔓延开来。他无聊透顶,但不能离开,他要陪着好心收留他的朋友,不能扫了别人的兴。曾经被吹捧为“最爱”的摇滚音乐现在让他心烦意乱,是没意思的刺耳杂音。
维罗妮卡与以前那个“旧”卡尔的关系显然非比寻常,她越坐越近,一点一点靠近他,最后,他们的肩膀甚至碰到了一块。
她的亲密接触叫卡尔感到不自在。这并不是亲密感本身,士兵们习惯于近距离战斗中的身体接触,但这与……好吧,真有意思,再次不由地想起他那军旅生涯,好像他真的经历过一样。
卡尔侧目打量维罗妮卡。她的眼睛里含着一个未说出口的疑问,他茫然的眼神中无声地请求着她的认可。她的香水,一种甜美的花香,刺激着他的鼻子,一丝埋藏的记忆浮出——一个金发女人,笑着,茉莉花的淡香——在他意识的边缘舞动。是维罗妮卡吗?
他回首望了一眼埃利亚斯·瓦格纳,发现他不见踪影,可能是上卫生间了。
“维罗妮卡,”他说,“也许最好是——”
一只手伸向他,打断了他的话。维罗妮卡的小手轻轻盖住他的手背。“别去任何地方,卡尔,”她低声说,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疑似渴盼的意味。“我们聊聊过去的时光吧。”
她声音中的占有欲反映出他有时在自己身上发现的一种感觉,一种对战友的强烈保护欲,有时近乎痴迷。既然如此,他也不好拒绝了,因为一代入他自己被战友拒绝交流的情景,他也感觉不太好受。谁会喜欢被拒绝呢?
“当然可以。请讲吧。”
维罗妮卡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开始讲故事,一连串关于共同冒险的趣闻轶事、内部笑话和笑声。她说话的时候,他脑海中闪过万花筒般的零散画面——星空下偷偷一吻,与一个头发像阳光一样明媚的女人开的玩笑,一种仿佛是上辈子的快乐感觉。
他专心地听着,寻找着一丝认同的苗头,寻找着能将这些记忆与真实事物联系起来的细节。维罗妮卡谈到了对舞蹈的共同热爱,以及在廉价葡萄酒和更便宜的香烟的陪伴下进行的深夜“哲学”讨论。她说,这个男人魅力十足、风趣幽默,对朋友忠贞不渝——这与他想象中内向而又冷淡的自己截然不同。
维罗妮卡每说一个字,身体就向他倾一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像要亲上了?他不想与人亲吻。她越近一点,卡尔就将身子朝后仰一点。然后、然后他失去平衡,往后摔去。
女人发出一声惊呼,卡尔条件反射手肘撑地,没摔个四脚朝天,但也够他尴尬的了。他火速从地上爬起重新坐好,脸红红的,东张西望,祈祷没人看见他出丑的模样——感谢上帝!没人看过来!估计是对酒鬼摔跤这事已见怪不怪。虽然他完全没喝醉。
“呃,我们说到哪儿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急于转移话题。“继续,继续。”
维罗妮卡最初的吃惊渐渐消退,转而觉得好笑,她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不过卡尔无声拒绝她的求吻后,她也没有的心情继续聊了——当然,卡尔也是,他的把注意力全放在刚刚的摔跤上,脑子里一直重播这尴尬时刻。
余下夜晚,单调无趣。维罗妮卡的调情在他愚笨的摔倒后消逝了,聊不到几句便走了;埃利亚斯仍未回来。他侧着身坐,右手搁在吧台上,苦闷地独自饮着酒;无法擅自离开,因为他的朋友很有可能马上就回来。
一个人坐在他面前——埃利亚斯先前坐着的高脚凳。他抬头瞧了一眼,结果只是个陌生男人。卡尔调换坐姿,转而看着酒保为别人调酒。
“空位,介意我坐这里吗?”陌生人发话了。卡尔瞥了他一眼,没什么好看的,只有一头浓密的打卷红发可多看几眼。
“当然可以。”谁能管的着陌生人坐哪里啊?卡尔不认识这个人,而且现在他的社交能力已经耗尽。但另一种选择就是独自坐着,闷闷不乐。
“你看上去就像见了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