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像。”卡尔握着玻璃杯纤细的杯柄,轻晃杯子里的剩余酒液与冰块。
“第一次来这里吗?”那人用手肘撑着身体前倾问道。
“不,显然我以前经常来这里。”
男人哼了一声。“以前经常和金发女郎一起来这里,对吧?总是像只害相思病的小狗一样缠着你的胳膊。”
卡尔听了这直白的描述,不禁皱了皱眉。“是啊,嗯……”
“允许我请你喝杯酒嘛?”
免费的东西,不要白不要。“行啊。”他欣然接受。
红发陌生人扬起眉毛,甚至鼓鼓掌。“跟金发女郎分手太不愉快了,是吧?你们两个看起来好像快要亲热起来了,然后砰!你像一袋土豆一样摔倒在地。”
这是在嘲弄他?卡尔瞬间不爽,烦躁不安。“那只是个意外而已。”他重重的把酒杯往吧台上放。
“意外总是会发生的,”陌生人笑着说,似乎掺了些许讽刺的意味。他向酒保打了个手势,酒保很快走到他们所在的角落。“不管他要什么,再来两杯,我付账。”
“那么,像你这么帅的小伙子周五晚上一个人干什么呢?”陌生人继续问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强装的友爱。
卡尔对这种暗示忿然作色。“等朋友。”他简短地说,希望结束谈话。
“啊,朋友——”陌生人拖长声音重复道。“这总是一个摆脱陪伴的好借口,对么?”
他凑近了些,呼吸中带着淡淡的陈啤酒味。“告诉你,”他压低声音,像密谋般低语,“也许我可以成为你的新朋友。我们可以离开这个拥挤的垃圾场,找一个更……有趣的地方过夜,就我们两个人。”
“妈的你这个婊.子养的废物,你他.妈的、你他.妈的什么意思啊?你以为我是像你那种沉迷于低级趣味又随便的人?”
寥寥几句就惹得卡尔赫然大怒,他猛地站起来,紧攥拳头,砰地捶了一拳吧台,已经准备好随时出拳狠狠地揍这个不知死活的男.同性.恋。他不能容忍这样的侮辱。
其他顾客暂时被这场骚动分散了注意力,好奇地朝他们投去目光。
“冷静点,冠军,”红发男人笑道,完全没有要道歉的念头。“只是想友好一点。没必要大惊小怪。”
“友好?你把插话和别人说些下流的话当成友好了?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来骚扰他?……同性.恋果然是管教不好的,干嘛将刑事法第175条例于去年取消?他们应该继续坐牢,别出来丢人显眼。像这种喜欢同性的狗屎,就应该戴上粉色倒三角形胸章,送进集中.营再改造……不,同性.恋这种根深蒂固的疾病是根除不掉的,得把他们彻底清理掉才行……
不知是否该感谢,埃利亚斯选择在此时再次出现,赶在卡尔扑上去揍人的前一刻拦住他。他是不是故意现在才出来阻止他的?“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他瞥了一眼红发陌生人,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感觉到紧张的气氛,那人迅速喝完了饮料,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然后悠闲地走开了。
“我想回去了。”卡尔低垂着脑袋,在这个角度埃利亚斯看不清他的表情。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想回去。”
“……好吧,我们现在就走。你先不要生气。”
卡尔的怒火像一颗S型反步兵地雷,稍有不慎就会爆炸。他几乎是冲出了酒吧,埃利亚斯紧随其后。凉飕飕的午夜晚风让他在酒吧内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松了一口气。他不在乎自己是否显得粗鲁或不知感恩好心带他出来溜达的朋友,他只需要逃离。
“等等,卡尔!”埃利亚斯叫道,他的声音里饱含忧虑。他们现在离酒吧入口有一段距离了。
卡尔终于停了下来,胸口起伏。他转身面对他的朋友,声音低沉。“你为什么这么久不理我?”
埃利亚斯举起双手安抚道: “卡尔,我很抱歉。卫生间排了很长的队,然后我又和一个很久没见的人聊天。”他说,“但这不是借口。我应该早点回来的。”
的确,把一个精神病患者抛弃在人多嘈杂的环境里,可是十分危险的呢。卡尔盯着他,阴阳怪气地想着,而心底苦涩难受。“那个地方,”语气里满是厌恶。“不是我喜欢的。所有那些吵闹的音乐,那些……那些人……”他的声音逐渐消失,无法表达一想到维罗妮卡倾身靠近,或者那个红发男人的提议,他心中跃起的憎恶之情。
“我保证,我再也不会带你来这种地方了。”
朋友把他领进车里,他一丝不苟地扣上安全带。回家途中,一路无言。卡尔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但混乱的夜生活场景绝对不是他想要的。
埃利亚斯察觉到卡尔的不安,终于打破了沉默。“听着,施瓦茨,”他说,“我知道这整个记忆情况令人难以承受。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如果你现在感觉不像自己,那也没关系。”
卡尔冷笑一声。“感觉不像我自己?我怎么知道‘我自己’是谁?说实话,在1970年被一个男人挑逗,还不如让我在1944年被英美战斗机追击、像可怜虫一样趴在地上东躲西藏呢。”开玩笑,像刚才那个调戏他的红发男人,在第三帝国可是要直接被就地枪毙的。可惜现在他在西德,不然他会马上就毙了他。
“但第二次世界大战早已结束。你现在安全了。同性.恋不是犯罪,只是一个人的身份而已。”
再次发出一声嘲讽,卡尔就是看不惯那种人。“安全?你凭什么认为我很安全?你不明白吗?我不属于这里!这种生活,这种……这种自由让人感觉不对劲。一切都是软弱的、颓废的。而那时,有目的,有秩序。”
他简直要受够这一切了。不再寻找认同感,他不需要被现代社会所认可,他就是个彻头彻尾、而又自知的疯子,是的,就是这样!
正常,正常人的生活和想法应该是什么样的?谁把它们定义为了“正常”?那真的算是正常吗?当一名“正常”的人太艰难了,他要当条疯狗,看谁不爽就咬谁……哎呀,太爽了。还当个鬼的纯良青年啊?他本性就是个嗜杀成性、为非作歹的钠粹党卫军,谁也不能阻止他了。
“可是钠粹党党员都不是什么好人——”
“爱国也不是犯罪,我告诉你,埃利亚斯·瓦格纳!”
他近乎疯狂地喊了出来。
“谁他妈规定德国人一定要乖乖遵守、还清他们苛刻的战争赔款了?我们是在复仇,且英法俄是自作自受,我的朋友!……德国人一直在反省,而我认为我们已经反省得足够多了!”卡尔使劲掐着自己的手肘肉,他怕自己会抑制不住情绪从而发起疯来。虽然现在他也显得够魔怔了。
“如今,我们必须摒弃过去的军事传统,连正步都无法踏了——美国佬竟认为走几步路都属于法.西斯复辟?可笑至极!”他继续往下讲,“举行一场足球比赛,德国队进球了我们甚至也不准高喊‘德国万岁’?就因为他们他妈的认为这疑似钠粹复兴?……妈的妈的妈的真是一群懦夫、猪猡、婊.子,矫正过度的臭玩意,德意志会像个被压至极限的弹簧,一旦遇到机会,它就会一跃而起,重新辉煌起来……上帝啊,我、我快要痛苦死了……”
说到最后,热泪竟夺眶而出——他真的受不了现在的社会了。卡尔把脑袋埋在手中,有条理的咒骂化为呜咽,他无能,哭了出来。车内很暖和,可他现在感觉浑身冰凉,牙齿开始打颤,身体发抖,他睁大双眼,又抽出一只手捂住心口,不住地做深呼吸——吸气,吐气,试图缓过劲来。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爱哭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