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事务,谁都知道,但这是无关紧要的。最主要的还是怎样混过这一天。他什么都不想做,却又什么都想尝试一下,就是这样矛盾,获得快乐的代价——是失去快乐。
唉,他早该雇一些人来冒充成一个他的好朋友角色的,可以天天叫他出去吃喝玩乐的角色,可以阿谀谄媚只说他爱听的话的角色,而他只需每周交一点好朋友费就行了。但他又怎么可能主动出击找合适的人选呢?别人只会把他当傻子。
无聊,卡尔紧攥窗帘,把它拉在身前,用黑暗遮住自己,只放出一条缝隙,暴露那只视力不好的左眼,遥瞻窗外那犹如打散的蛋清般细腻的云朵,还有柑橘色的天际。“……多么常见……”
今天他久违地穿上了他那套党卫军军服,牛皮腰带勒在腰上。卡尔只穿戴了制服与腰带、军靴,其他携行具一个都没有戴上,太重了。
他的制服上面挂满了勋章——他三年前乘坐飞机回到欧洲,只为了去旧货市场淘点勋章玩。既然都被他买下了、挂到衣服上了,那么它们就属于他了。尽管它们的荣誉不归他所有,但,谁在乎呢?
柔和的夕照仍让眼睛感到不适,他的眼睛四处乱瞟,贪得无厌地用眼球汲取一切被白昼的光辉笼罩的事物——明亮的天、云彩,还有那比白桦高贵的橡树……直到眼睛控制不住地流泪、门外传出敲门声为止。
“请进。”
卡尔把厚重的窗帘彻底拉上,不许有任何光明再次闯入他的视线。
已经是礼拜天了,是治疗时间,能把劳累的人儿从教堂的祈祷中解救出来,他很荣幸……做礼拜要进行到下午六点吗?他忘了。
门把手扭下,在卡尔的注视中,埃莉诺从打开的门缝走了进来,并关上了门。随手关门的确是个好习惯,他最赞赏她这一点。
“你迟到了。”
“交通阻塞颇为严重,”客厅太暗,埃莉诺开了坐落在银灰色沙发侧的落地灯,发出的暖光并不刺眼。她看清了卡尔穿着的钠粹党卫军军服,虽然惊诧,但没说什么。“而且我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案子。”
卡尔哼了一声,不理会她的解释。“别跟我说细节了。”
“我一直在想你说的话,关于我感觉你只是在敷衍了事。”
“难道这还算是深刻的吗?”
最近埃莉诺竟不再对他使用敬语,这是想要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以便更好地给他做心理治疗吗?
“……最近你感觉怎么样?有感到哪里不舒服吗?有没有什么困扰你的事?”
天哪,这个心理学专家,总是这么快就进入工作状态,不能多说几句家常话!……“没有,感觉一般般吧,还是老样子。”卡尔坐回沙发,把左手搁肚子上。
“依然有那种空虚感吗?还有那些一切无精打采的症状?有没有再出现忽然很高兴激动、又忽然很悲伤难过的情况呢?”
“是的,有……”他不自然地换个姿势,左手转而抓住右手。“但是我个人认为,我最近出现得最多的……是那种宛如死人的状态,你知道吗,就是毫无情绪波动的那种状态。感觉啥也引不起我的兴趣了。”
埃莉诺倾身向前,表情若有所思。“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描述方式,”她轻声说道。“你能详细解释一下‘宛如死人的状态’是什么意思吗?”
“也没什么,只是这日子太过平淡无味,没有高潮,没有低谷,只是……什么都没有。”
感觉他早已与世界脱节,而今又辜负了一切,也不知何时将这戏谑收场。
心理治疗就这样进行,像审问一样,一个人问,一个人回答,只不过“审问者”会用温柔的语调安慰和疏导他,并给予建议。
在幻听这个问题上,卡尔向埃莉诺撒了谎——没有出现幻听现象。而事实上,他昨天才被单调的、类似警报声的幻听折磨得差点发疯。
“单凭短期内的心理治疗很难对你的双相情感障碍带来什么显着改善。我依旧认为,你可以尝试一点新事物?吃一点点药物能给你的抑郁症状带来些改变,甚至是……”
“抑郁?这是懦夫的代名词。”卡尔双手交叉在胸前,摆出防御姿态。
埃莉诺对他的防御没有反应。 “米歇尔先生,这不是软弱的问题,”她温和地说。“这是大脑神经递质失衡导致的情绪控制功能受损的问题。这不怪你,那不是你的错。”
沉默了一会儿,卡尔的目光粘在木地板。“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他最后说道。
“我不是在怜悯或是可怜你,卡森,”这个心理医生一本正经地说,称呼又变了。“我是在帮助你。我想让你感觉好一些。”
“我不需要帮助。”
卡尔又说了一遍,但这次他的声音更弱了。
埃莉诺伸出手握住他的手。 “卡森,你不必独自面对这一切,”她轻声说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卡尔把手抽回来,脸气得通红。“别再把我当小孩看待了!”他厉声叫道,猛地站起来。“你是想让我又像上次一样、立即赶你走吗?!”
埃莉诺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面对这种突发状况,她显得格外冷静。“我不是有意惹你不高兴的。请冷静下来,先生。如果我越界了,我很抱歉,”她说,“我只是关心你的幸福。我来这里是为了提供帮助,至于你是否愿意接受,完全取决于你。”
“……我累了,我要睡觉。”
“当然,”她点点头,还是接受了这次治疗又提前结束的结果。“两天后见。”
临走前,埃莉诺抓住门把手,回首望向他。“但我想让你知道,我在乎你,我哪儿也不会去。”
一个医生的职业素养确实不容低估,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想着关心他呢。卡尔冷冷地盯着门缓缓关上,那道身影消失在眼前,他才伸手拉了一下落地灯的灯绳,让客厅又一次陷入阴暗。
阴冷的思想再次占据上风,他开始盘算起下一次进食计划——该对什么人下手?
他这次定要饱餐一顿,饮血食肉,用钝刀来切割再好不过,去凝注那人大量出血、感觉很不舒服,但又必须与昏厥作斗争的样子,这是很好的调味品。
这得并和红酒一起食用,佐以佳酿和温柔、烛光。是的,他要慢慢来,文明是必不可少的。
最喜欢年轻人,他们的活力是一剂强效兴奋剂。卡尔静候黑夜的降临,那时才是狩猎的最佳时机。
而一旦期待起什么,人们就会发现时间过得越来越缓慢。他掐准时间——晚上八点半——便开始行动。
首选是他前不久,在那个哪方面都很烂的旅馆里随手救助的一名学生。卡尔想不出现在比这个蠢蛋学生更好的目标了。
在旅馆门口,卡尔很成功地遇见了那名学生,学生也欣然举手向他打招呼,喊了声“嗨”便奔到他面前,咋咋呼呼地把自己最近状况通通告诉给卡尔听。
“.…..是的,是你!——谢谢你之前无私地帮助我,哎呀,你知道吗?你可是帮了我大忙!”学生高高兴兴地用手比划着,卡尔怀疑他有意大利血统,爱吃意面与披萨的家伙说话的时候都喜欢打手势。
“我拿着那三百块钱交上了房租,然后呢?然后我又去吃了顿饭。第二天我吃饱喝足地去找了工作,虽然没什么人愿意要我,但我还是找到了个——”
“吃饭?你想跟我去吃顿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