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笑了。”
卡尔的笑容消失了。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微笑,他只是在旁观这个疯狂的世界。
“那些人太搞笑了,作为一个观看小丑们表演的观众,我怎能不去发笑呢?”他咕哝道。
埃莉诺笑道:“随你怎么说吧。”
“你看起来也挺开心的。”
“是的,”她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看到人们放松下来,玩得开心,我感到很高兴。”
“人们都是白痴。”
埃莉诺挑起眉毛。“你不是吗?”
“我与众不同。”
“为何如此?”
“我不知道。”
“所以,你是说你比其他人都优秀?”
卡尔不想进一步详细阐述自己的优越性。生而为高贵的雅利安人就是他的精神所在;就这样说吧,德国日耳曼民族就是比盎格鲁-撒克逊民族优越,不过他不需要向无知者解释什么,也不想浪费时间。“我不是这么说的,”他辩解。“仅是说我不需要随波逐流。”
“不,不用这样说;你的确与众不同,”埃莉诺靠近,一只手搭在他的右肩上埃莉诺。似乎察觉到了卡尔的不适——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把手放开了。“因为你是一只吸血鬼。”
卡尔面无表情,心里却咯噔一下。她怎么可能知道?他审视着她的脸,想看看她脸上是否有惊恐或厌恶的神色,但一无所获。
“你在说什么?”
埃莉诺耸耸肩。“只是猜测,”她轻声说道。“你的脸色总是那么苍白,而且似乎很怕阳光。另外,你似乎永不衰老。”
她知道多少?她一直在调查他吗?“这是荒谬的指控,”卡尔微微抿嘴,竭力保持平静。这是几十年来的头一次,似乎被受害者以外的人发现了。他没遇见过这种事。“我也是人,和其他人一样。”
“真的吗?那你怎么解释镜子里没有你的影子?”
好吧,他已经忘记了这件事。他太专注于控制自己的情绪,以至于忽略了这个至关重要的细节。“这只是光线的错觉。”卡尔说。
“是吗?好啦,就坦白说吧:我曾无意间撞见你吸一个女孩的血,你完完全全杀掉了她。那是一个雨夜,你还记得吗?”
“你撒谎。”
埃莉诺笑了。“我没有,”她说。“我亲眼看见了。”
卡尔感到一阵愤怒,夹杂着丝丝恐惧。他躲躲藏藏这么久、一直生活在阴影中是为了什么?为了平静的生活,小心翼翼地从不暴露自己的本性。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你疯了,”他高声叫道。“你胡思乱想了,我看你应该多加时间给自己做心理疏导,你是这里病最重的病人,可你却成为了医生……而现在,我不想与一个疯子谈话。”
自暴自弃是生活必需品,只要清楚知道自己什么也干不好,就会坦然很多。卡尔焦躁地把手揣进大衣口袋里,依旧露出四指,竭力要保持心境平和。果然他什么都能搞砸,这不就是吗?粗心大意酿成大错,几乎把所有事都弄的一团糟。
要他来看,他最好以此为契机,逃避现实,立马自杀,死了一了百了,反正、反正他不想再过这种颓废不堪的生活了,是的,也不想隐藏自己的内在了……对,就是这样,自我了断……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似乎越来越脆弱,因为他会过度思考才会痛苦,他什么时候才能不去想轻生?他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自己?他是在害怕还是真的有胆子——去结束……结束自己……?
纷乱如麻的思想折磨得卡尔喘不过气来,头脑沉甸甸的,好像被针扎满般刺痛,感觉要停止思考;他无意识地用那僵硬的双腿迈步,最终倚在居民楼的外墙上,空白占据思维,意识逐渐模糊,卡尔撩起衣袖,掐住自己,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可他几乎像感官被剥夺,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微张着嘴喘粗气,呼吸和话语又哽在口中,泪花在眼眶中打转。
卡尔抬头时对上的是埃莉诺包含担忧的双眼。她以前从未见过他这样。这个通常沉着冷静的男人现在明显很痛苦,他的身体颤抖着,眼睛里充满了惊恐、不安,还有一丝奇怪的解脱感,仿佛他的秘密终于变得难以承受。
她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做。她不想打听,但又无法忽视眼前的一切。最后,她走近了一步,把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对不起,卡森,”埃莉诺凝视那因接近崩溃而始终对不上焦的双眼,轻轻地把他的胳膊从那只受难的手上拉开,露出了他自己造成的深深的抓痕。“我——”
“我警告你,”卡尔低声快递地吐出这句话,几乎只是耳语。“别考验我。”
“别想着试图用那些假惺惺的话语来劝导我和感化我。还有我的所作所为不需要别人——特别是外国佬——来为我辩解、澄清,我知道我干了什么,但我也不会后悔,所以请别再洗掉我的人生污点……噢不,那也不算是我的污点,只能说是我的战绩……”他阴阳怪气地说。“你、你这个可悲的圣母玛利亚,你的下一句话是什么?是:‘噢你是一个经历了很多事情的复杂的人’还是‘我相信你身上还有善良的一面’呢?我告诉你,别痴心妄想了,我不会因为三言两语而痛哭流涕地为罪行忏悔。”
“你惊恐发作了。请听我说,你现在必须得缓解下来,你要——”
“除了伤害我的家人,我从来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抱歉。”
他开始胡言乱语起来,用自己的疯言疯语打断埃莉诺的帮助。他承认,他想让世界变得更好,让世上不再有他。如果没有他,那么他这个家庭应该是幸福美满的,他的父母和弟弟一直相处得很好,而他是扰乱者。
他尤其对他的母亲感到愧疚,其实她一直以来都对她很好,但他却没发觉,反而伤害了她,如今逃离战犯处决几十年,谁也不知道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的母亲有没有病好,有没有傻傻地为他祈祷、祈祷他能平安无事,执迷不悟地幻想他还活得好好的。
“……那是我唯一的歉意。”
卡尔近乎疯狂地喊出来。
“我不去寻求原谅并且也不为所作所为忏悔,
不,我错了,我错了,
其实我渴求家人的原谅,
哦,我做不到,
该死,
这不应该是我,
这不能是我,
我又想到了家人,
你看,我并没有怎么哭,
但我伤害了对我最重要的人,
仅有的,对我最重要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