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道长伯伯!”仕林难掩内心的激动,眼中满是惊喜与感激。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骏马的鬃毛,那顺滑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骏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喜悦,轻轻嘶鸣一声,刨了刨蹄子。
玄灵子神态严肃,缓缓抬起手,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方古朴的印信。
玄灵子双手捧着这方印信,郑重地递到仕林面前,神色庄重地说道:“仕林,道长伯伯再赠你一物。此物名曰八卦金印,是我青云观历代传承的信物,你持此印,天下道观皆可随意进出。若遇难处,只需亮出这枚金印,各地道观定会全力相助,一呼百应!”
仕林心中猛地一惊,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惶恐。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在空中慌乱地挥舞着,连连推诿道:“道长伯伯!此物是青云观至宝,实在太为贵重,仕林万万不能收!”
玄灵子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谁说要送你了,我只是暂借于你。待你平安归来后,再归还于我便是。”说着,他不容仕林拒绝,上前一步,将八卦金印小心翼翼地塞入仕林的行囊中,而后转身,走向小青身旁,微微挑眉,似在邀功一般。
姐夫和嫂子走到仕林面前,眉眼间尽是不舍。仕林自幼在姐夫家长大,直至与小白相认,这六年里,全靠姐夫和嫂子悉心照料,他们的深厚情谊早已刻入仕林心底。
姐夫与仕林道别后,目光悄然落在雨中神情落寞的碧莲身上,心中一阵酸涩,忍不住长叹一声。他抬手,重重地拍了拍仕林的肩膀,神情凝重,语重心长地说:“好好道个别吧。”说完,便轻轻拉着嫂子退到一旁。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细雨中,那对即将分离的恋人身上。
暮春的雨丝骤然转密,银针般刺入青石板路的缝隙。许碧莲伫立在垂丝海棠下,素白指尖死死攥着湿透的衣角,水珠顺着鸦羽般的睫毛滚落。十步开外,油纸伞上绘着的红梅忽地绽开,伞骨投下的阴影笼住她单薄的身躯。
“当心着凉。”仕林的嗓音像被雨水泡皱的宣纸,伞柄在他掌心碾出淡青脉络。八宝流苏随着他颤抖的手势摇晃,在碧莲苍白的颊边投下细碎光影。
碧莲双唇紧闭,默不作声,泪水不受控制地掺杂着雨水滚落下来。她满心悲戚,却又不忍抬头,只因害怕这会是他们二人的最后一面。她紧咬着牙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不停颤抖,分不清这颤抖,究竟是被冰冷的大雨浸湿后的寒战,还是因为即将离别,在努力压抑着那汹涌的哭泣。
仕林看着碧莲的神情,内心百感交集,三日前的欢愉和眼前的一幕大相径庭,仕林的微微仰头,强忍着离别的泪水。这一刻他手足无措,情窦初开的他,不如如何安慰眼前这位红颜佳人,只觉有负与碧莲,他甚至萌生了豁去官职不要,只愿与爱人长厢厮守。
“此去历阳县要渡江水。”碧莲忽然开口,声音比檐角将断未断的雨线更颤,“我抄经时总想着,若遇风浪.…..”话未说完,喉间便漫上腥甜。这三夜她剪尽西窗烛,用掺着金粉的墨汁誊写《金刚经》,最后一笔总混着指尖血——就像此刻从袖中取出的经卷,缠枝纹缎带已被攥出深痕。
三日前,当仕林还沉浸在与家人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时,碧莲却早已预见了这即将到来的离别。她将这份忧愁默默藏在心底,表面上不动声色,可内心却早已被悲伤填满。
《金刚经》被油布裹得严严实实,当仕林接过时,他再也控制不住泪水,他紧紧抱住碧莲:“你早就知道……”
碧莲双眼紧闭,双手下垂,微微点了点头,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拍打在两人的肩头,但此刻他们彼此都能深刻感受到彼此的温存。
“三年。”仕林拇指重重碾过她掌心,“待我归来,我必铺百里红绸来迎。”
闻听此言,碧莲泪水如决堤一般,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仕林,也是抱着自己的将来,她抽泣不住,话语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沉吟片刻后,只道了句:“我等你。”
本以为有千言万语相诉,但此刻的二人,却在这滂沱雨幕里失了言语。檐角铜铃忽地惊起一串清响,惊破死寂的唯有彼此震耳欲聋的心跳。仕林忽然俯身,将颤抖的唇印在碧莲沁凉的额间,海棠花瓣簌簌落在他们交叠的衣襟上,裹着雨珠滚入襟口,烫得两人俱是一颤。
远处老槐树下玄灵子牵着的马儿传来焦躁的响鼻声,枣红骏马正用前蹄叩着青石板,鞍鞯上鎏金马镫晃出细碎光斑。仕林握着经卷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抵着碧莲腰间玉带扣上雕的并蒂莲,生生硌出月牙状的红痕。碧莲忽然抬手摘下髻上缠枝银簪,簪头坠着的珍珠在雨中泛着温润的光。
“让它替我…...”碧莲将簪子系在鞍鞯垂下的丝绦间,指尖掠过他冰凉的手背,“听尽你踏过的千山万水。”
雨势忽缓,细密银针化作蒙蒙烟霭。仕林倒退着往槐树方向挪步,油纸伞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水痕,伞面红梅浸了水色愈发鲜艳欲滴。碧莲望着他腰间玉佩与八宝流苏随风轻摆,忽见仕林转身折返,皂靴踏碎满地落花。
“等我时.…..”仕林喘着气将一物塞进她掌心,竟是半枚雕着云纹的桃木印章,是他的随身之物,“莫再抄经。”他指腹摩挲着碧莲结痂的指尖,水珠顺着鼻梁坠在碧莲手背,分不清是雨是泪。
马儿突然仰颈长嘶,惊起竹梢宿雨。仕林翻身上鞍时,碧莲看见他玄色披风下露出半截《金刚经》的缠枝纹缎带,正随着马背起伏与玉佩流苏纠缠不休。青石板路上蹄声嘚嘚,转过垂花门时他忽然勒马回望,四目相接的刹那,碧莲发间那朵并蒂海棠被风卷起,正巧落在他未及合拢的掌心。
雨终于停了。碧莲将半枚印章按在心口,忽然听见身后老梅树簌簌作响。转身望去,遒劲枝干上赫然刻着未干的新痕,是仕林留下的两句狂草:
千骑踏尘非吾愿
唯系海棠待归鞍
树皮裂缝里渗出的汁液混着雨水蜿蜒而下,恰似离人眼中血。碧莲染着丹蔻的指尖抚过刻痕,忽地轻笑出声。她解下腰间缀着珍珠的丝绦,仔细系在梅枝最高处,任那抹月白在雨后晴空里飘成不灭的旌旗。远处山道上,一点朱红正在苍翠间时隐时现——原是仕林将她的银簪系在了马辔缨络上,正随踏青节奏在风里摇曳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