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好快,不到一个时辰,便已经又赶回了城里。这一番较量,两个师兄心里对这位师弟由衷佩服,小竹子为了照顾两人,只用了三四成的力道,因此四五十里下来,仍然显得神态自若,大气也不要喘上一口,沐萧二人却已经是心跳面赤。宁长松更显得十分敬佩,三个人都比自己要小着四五岁,轻功竟然如此厉害。
待来到擂台前,已经辰初时分,擂台上正有两个人在较量。小竹子定睛看时,却是二对的架式,两个中年男子正在与一个人比拼掌力,小竹子细看时,心里吃了一惊,那以一对二的正是昨日在方府见到的那个年轻人。料想这茶擂必然已经打了几轮,如今到了必分胜败的阶段。
小竹子暗想,那方家的主人既然被叫做大侠,功夫自然不弱,看昨天的样子,这年轻人必是他请来的帮手,他年纪看上去只比我大得四五岁,且看看他武功如何。
台上三个人走马灯似地连环进击,那年轻人以一对二,丝毫不落下风,看过几个回合,小竹子断定那两个人虽然二打一,仍然远不是这年轻人的对手,果然再过得四五招,年轻人突然向后纵出一丈多远,抱拳道:“二位朋友功夫不弱,咱们就此罢手,交个朋友如何?”
二人中穿白色长衫的道:“胜负未分,如何……”正说时,瞥眼见师弟肩头处印着一个黄色的掌印,低头着自己胸前时,才发现也有半个掌印,料想对方一定是手下留情,否则早已经受伤。
他扯了师弟,打了个稽首,两人一起纵下台来,小竹子见他俩个回归阵营,那旁边竖着一面彩旗,旗上绣着“庆家茶庄”四个大字,才知道这两人是庆家的擂手。
台上那年轻人双手抱拳,唱了个喏,大声道:“不知庆家还有哪位朋友愿意到台上来与在下练练!”他连说了几遍,庆家始终再无人应声,年轻人又道:“既然如此……”尚未等他说完,台上人影一晃,早跃上一个人来。
台下见有人上来应擂,都是一阵喧哗,那人上得台来,身形一闪早已经滑到年轻人背后,台上的那人兀自不知,他听得台下一阵大哗,不明所已,是以停住了说话。突然觉得身后有异,他身子向上纵起一丈多高,待升到高处,身子已经在空中转了个半圈,面向台中。
小竹子只看到拔起的身形,便疑惑此人必与华山派有渊源,只因他这一纵之术颇似本派的梯云纵轻功,只是他身法、气息还远不到火候,比自己尚颇有不如。
年轻人落在台中,喝道:“阁下既上台来,何以不报名,却这般偷偷摸摸?”
那人六十多岁年纪,身形佝偻,一身蓝色长衫已经洗得发白,满脸皱纹,颏下一部短须,只一双三角眼甚是明亮,他双臂甚长,尤其两只手掌垂在身体两侧,几可达膝。
老者听到年轻人的喝问,咳嗽两声道:“你只顾在那里跟台下人啰嗦,却听不到我上台,年轻人,要我说,你还是得好好练练耳力。”
年轻人脸上一红,道:“老人家,你是上台来打擂的么?”
“咳咳……我看你们玩得热闹,打来打去的,忍不住手痒,也想上来跟大家玩玩,打不打擂的也不打什么紧,咳……”老者一边说一边咳嗽,到后来似乎咳得腰也直不起来。
年轻人向着庆家的方向说道:“庆家的,这老者可是你们请来打擂的么?”
庆家阵营中却一阵沉默,无人应答。年轻人有些不明所以,回过头来道:“老人家,你是哪一家的?”
老者又咳了几声道:“我是哪一家的?听说这里有个什么狗屁规矩,哪个要是打擂赢了,就能分一座茶山来卖,那……咳……那不是好大的买卖,我老人家听说了,岂有不来之理……”
年轻人听他说话不伦不类,心里早已按捺不住,说道:“你这位老人家,怎的如此缠夹不清,今日这擂台乃是冯记茶行与庆家茶庄三年一次的茶擂,与外人无关,你还是下去好好养好身体吧!”台下众人听了都是一阵大笑。
那老者等台下静了下来,才道:“怎么只有你们两家打擂,这倒新鲜,我老汉活了六十多岁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擂台,难道外人就打不得么?”
正在这时,台下走上来一名穿着官服的差人,说道:“你这老汉,好不晓事,咱们告示已经贴了七八天,你难道不知道么,快些下去,不要在这里搅闹,若再生事,少不得拘了你。”
老者突然仰起头来,发出一阵枭鸣似的笑声,直刺人耳,半晌他才停止笑声,怪眼向上一翻,道:“什么告示,我老儿大字也不识得几个,哪里识得什么告示。”
那差人再也耐他不得,伸手抓住他的肩头,喝声“去吧”,要将他扯下台去,哪知老人肩膀略抖一抖,差人早已经摔下台去,这台子有一丈多高,那差人毫无防备,直摔下来,只怕要摔得手脚折断,众人哄然一声,突然一人跃了起来,将那差人接在手中,顺手将他放在地上,差人兀自懵懂,一只手抓着头皮,却不知道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小竹子见纵起接住差役的那人便是昨日见到的方大侠,也不见动作如何迅速,但时机拿捏得甚是准确,暗想这方大侠的功夫比台上的年轻人只怕要高出一筹,却不明白他自己为什么不上台打擂,想是一来年纪大了,二来爱护名声,轻易不肯出手的缘故。
这一下突发,台下众人才知道那咳嗽不停,似乎弱不禁风的老者原来功夫如此高明,他只是抖了抖肩,便将差人摔了下去。小竹子却知道这是沾衣十八跌之类的外家高明功夫,没想到台上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竟然如此厉害,估计那年轻人不是他的对手。
那方大侠在台下说道:“你这老汉,好不晓事,这里本来是庆冯两家在此按照规矩打茶擂,如何却在此搅扰,又险些伤了公差!”
台上那老人又是一阵怪笑,道:“天下的擂,天下人打得,哪里听说过立了擂却不让人家上来打的,你们这是擂台还是比武招亲的戏台,咳……咳……”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小竹子觉得这老人虽然蛮横,但这几句话倒也说得有理,看方大侠时,见他脸上略有怒色,说道:“既是你一味专要打这个擂,少不得也给个说法。”
“你们的规矩我知道,不就是哪方赢了哪一家就可在这城里卖茶,是也不是?”
“确是如此,不过当初我们约定的是庆冯两家茶行,你这老汉莫不是也要在此经营茶叶么?”
“卖不卖茶叶的倒不打紧,便是手痒了想上来玩几手儿罢了,这么多年也没出山,全身闲得难过。”
台下有些人觉得这个老汉明明便是前来闹场,听他说得有趣,有几个人笑出声来。更有几个无赖大声喊道:“你这老儿若是输了,拿什么来赌?”
“唉!我除了一条老命,还有什么,难道还能做上门女婿不成?”台下又是一阵轰笑,听他话的意思就是把这个擂台当成比武招亲的把式场子了。
好好的一场茶擂,眼见最后大局已定,哪知却上来这么个无赖老汉搅个不休,方家主人心里忽然起疑,莫不是庆家的故意在哪里找来这么个武功高手前来闹场的。他目光瞥处,见庆家的大把头坐在一把交椅之上,也是满脸疑惑之色,两个人目光都是一对,庆家的把头轻轻摇了两摇,以示此人与自己无关。
便在此时,台上的年轻人道:“这位老伯,咱们这就要比了么?”
那老汉道:“比什么?”
“你上台来不是来打擂的么?”
“打什么雷?”老汉抬起头来看天,又道:“这天眼见就要黑了,却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哪里打雷啦?”
台下听他故意胡搅蛮缠,顿时又是一阵轰笑,那方家主人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台上的年轻人被他一顿揶揄,脸上也是变了颜色,道:“这位老伯,咱们这里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既然不想打擂,那就请下去吧。”
老汉道:“嗯,你这娃子倒有些礼貌,这样吧,你且下去,找一个上来跟我玩玩,若是没人上来陪我玩两手,今儿个就算我赢了。”
年轻人再也忍耐不住,喝道:“老人家,我看你年纪大了,也不跟你一般计较,这就下去吧,莫再玩笑。”
他说到也不跟你计较时,那老人突然闪动身形到了他的身后,待到他说“这就下去吧”,老人已经双手搭上他的腰胯,待他说到“莫再玩笑”时,老人力贯双臂,将他举了起来,作势将他抛下擂台。
小竹子刚叫得一声“小心”,那年轻人已然左腿后踢,右腿向前直摆,半空里身子已经转了过来,老人没料他身法如此快捷,只得撒手后腿,险些被他一脚踢中面门。
台下众人轰然叫好,一片掌声。小竹子见他身法动作,便断定此人必然与华山派有关系,见他于危急之中自救,显得甚有余力,一颗心才放下来。
年轻人本来一直对他彬彬有礼,这老汉却一味插科打诨在先,暗中偷袭在后,不由得气上心头,他双脚前后略略分开,不丁不八,双掌也是一前一后,却分阴阳,摆开架势。小竹子台下一见,知道这是华山的浮云掌起手式,唤作开门伊客,乃是敬手礼,料想此人必是大师兄冲云子的弟子了。
老汉见他姿势端凝,神气内敛,倒不敢小觑于他。笑道:“小伙子生气啦!我这样做乃是为了你好,便不想让你太过丢人,哪知你倒不识得我的好心。既如此,我老人家就陪你玩玩。”说罢,身形一晃,双臂齐张,两手十根手指都做鹰爪之形,已经到了年轻人眼前。
年轻人见他偌大年纪,身法好快,不待他出招,单掌前推,冲那老者面门虚摆一摆,身子已经侧过一边,躲开了老汉的左手一抓。
浮云掌乃是华山道宗第一掌法,讲求轻灵飘逸、意随形转,之所以被称作浮云,是因为一则要辅以华山绝顶轻功,身法迅捷飘忽,二则是掌法看似轻飘飘地无甚力道,但辅以华山紫霞神功,一旦击在人的身体之上,便可克敌制胜。
浮云掌虽然威力甚大,但因为需要有轻身功夫和雄厚内力辅佐方能显出其厉害之处来,所以对学掌之人的悟性要求极高。小竹子见台上年轻人身法虽然也很轻灵,但掌上力道似乎不足,而那老者却力大势猛,出招之时往往呼喝有声,更增威势。
两人打过二十多招,年轻人已经被老者逼到台的东北角,台下的主家主人喊道:“小兄弟,你已经打过两场啦,且下来休息一下,自有人上来替你。”
他这样说本是给这个年轻人台阶下,哪知台上老者哈哈一声长笑,道:“我刚才本给你机会要你下去,你却不肯,现在要走,只怕来不及啦!”忽然双臂齐伸抓向年轻人双肩,待他矮身躲避时两臂交错,抓向他胁下,年轻人身后急闪时,哧的一声响,衣襟已经给老者撕下长长一条来。
小竹子知道还是他有意容让,否则年轻人已经受伤。他关心同门中人,身子一摆,已经蹿上台来,便在此时又有两人同时上吧,向那老者扑去,细看时正是昨日见到的桐柏双雄。
年轻人得此机会,脸色惨然,一纵下台,被方家主人上前接了,不住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