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躺在土炕上悄悄说话,里屋的端木呼吸细细,已经睡得熟了,想是玩了一天,疲乏已极。
“端木大哥初次见面,就对我十分信任,我可不能让他有一丝闪失。”
沐南天明白小竹子的心意,端木世家在西北极有势力,如果他能够跟端木宏广攀上兄弟之情,以后竹林会的许多事情做起来就会容易很多,因为竹林会自成立以来,一直以致力恢复国家力量为己任,而当前国家的最大困扰就是西部的大夏国和北方的大辽国。竹林会总舵设在杭州,西北两个方向实在缺乏得力助手。
两个比较起来,沐南天比小竹子江湖阅历更为丰富,而且沐南天性格沉静内敛,心思周全,小竹子则显得跳脱活跃,他自下华山,会里虽然也交给了他许多任务,但都是安排周密,按计划实行,需要他随机应变的时候不多。
沐南天跟萧庆海北上迎接小竹子回杭州,是受了如今的大长老黄彦升的指派,但小竹子一路南下,途中做了几件事,虽然耽搁了不少时间,但也帮助会里结交下了一些江湖豪侠。现在为了保护端木森森实现看海的愿望,两人到了即墨县,萧庆海知道这个信息,但来回两千多里的路程,没有一个半月时间是回不来的。
“对了,你刚才提到开封府的那个吕佐,是不是端木宏广要找的那个人?”
“是他,当时是专门从汴梁到杭州办理涉及咱们会的案子,后来也受了重伤,如今应该回汴梁了,所以我没有跟端木大哥说。”
两个人商量半天,依然没有办法,已经过了二更,倦意上涌,只好先睡了,过了今夜明日再说。
吕佐压住了涌上心头的一阵兴奋,他知道金小乙的本事,十丈内的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的警觉,他不是一只猎犬,而是一只生活在草原上的凶残的狼。
吕佐从怀里掏出一个葫芦酒壶,轻轻地拔下盖子喝了一大口,海边的夜里太冷了,这个习惯是县衙里巡更的差役告诉他的,现在喝酒已经成了生活里的习惯,他无论白天值班还是夜里巡更,随身总带着这个酒壶,结果是来这里半年多,酒瘾竟然越来越大,县太爷见不得他整日都醉醺醺的样子,当众申斥过几次,但吕佐并不在乎。
他是真的不在乎。当年他参加禁军的时候,一腔报国热血被一个下级军官的贪赃枉法凝结成了寒冰,要不是自己在禁军中结识了几个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他几乎死在了西北那片荒凉的沙漠上,每次想起那段日子,他的眼前总会浮现出一个大汉的豪迈身影。
当他回到汴梁,终于遇到了平生最赏识自己的人,京北西路的提刑官罗适,罗适不仅喜欢他敏锐的洞察力,更喜欢他为人内敛低调。罗适把他安排在自己身边,做了一个品级很低的开封府的公事干办,但吕佐不在乎,根本不在乎,为了罗适,他可以牺牲性命,因为是罗适让他活得有意义。
罗适最大的心病就是云机社。他不恨李继勋,李继勋以各种手段为自己积攒无尽的财富,罗适不在乎。但云机社开始暗中干涉政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罗适利用自己在开封府的势力暗中调查李继勋的一切活动,尽管李继勋在做事时相当严谨周密,但罗适还是搜集到了一些证据。
他安排吕佐带了四个公人到杭州办理竹林会一案,以大理寺和开封府的名义给吕佐一个暂时的职位,那是四品指挥使,因为由开封府直接发出,所以权力很大,罗适想让吕佐凭借这次南下,把竹林村的纵火案跟李继勋直接联系起来,这样就可以一举拿下李继勋。
便无论是罗适还是吕佐,都没想到李继勋的实力究竟有多强大。罗适知道李继勋的能量,但他没想到李继勋的力量竟然可以对抗朝廷的的法治机关。最终监狱外的一场混战,吕佐几乎死在那里,而他带去的四个公人,除了张十五外,都成了冷铁心的寒来剑下之鬼。
是小竹子的师妹王兰芝在关键时刻拯救了吕佐的生命,他跟小竹子一样,恢复得非常快,几乎没有留下一丝伤痕,这让吕佐特别吃惊。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杭州府和钱塘县都表现得相当冷漠。吕佐伤愈后几次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们讲清楚,但两级都给他碰了软钉子,他们以吕佐的专职身份为借口,又说竹林会的火案已经由当地禁军负责查实,完全推卸了自己的责任。
他跟张十五火化三个同伴的尸体,将他们的骨灰装在三个布袋里,吕佐要把三个人的骨灰带回家乡去。离开杭州的那天,天阴沉沉地,江边没有一个人前来送行,张十五望着越来越远的吴山,两行热泪洒在江里。
回到汴梁,吕佐找不到罗适了,罗适因为得罪了首席宰辅而被免去了所有的职务,罪名是滥用职权,任用私人。罗适帮助吕佐做了最后一件事,他利用关系给吕佐安排了既能充分发挥他的特长,又能适合他性格的职务。大宋帝国最东边有一个沿海的县城即墨县,吕佐如今在县衙里做都头,罗适以为那里远离中枢,李继勋的手即便能够伸那么长,恐怕也不会对他再有任何的兴趣,因为在李继勋看来这个流放,可能是对吕佐最好的惩罚。
吕佐在出发前去探望罗适,这个他曾经的上司兼朋友已经病得不能起身,他用干枯的手紧紧地握住吕佐的双手,双眼中满是愧疚和期望,吕佐没有流泪,他坚定地点着头。
从此以后,吕佐对一切都不在乎。
即墨县令姓麻,叫麻忠君,罗适任礼部侍郎的时候,麻忠君那年参加春闱,恰好罗适任主考,因此麻忠君是罗适的学生。即墨县属莱州管辖,县治在板桥镇,隋初设县造城,因该城监控墨水河,取名为即墨,也就是临近墨水河而居的意思。墨水河原名淮涉河,环绕即墨县城,县城位于盟旺山下,山作屏障,河保水源,西边阡陌纵横,农田丰饶,可供居民衣食,南临大海,海天广阔利于鱼盐,算是个发展的理想之地。但东部沿海民众多以打渔为生,世代在海上操劳,因此民风剽悍,一年之中大小案件迭次不穷,管理起来很难,颇让麻忠君感到头痛。
吕佐到了之后,麻忠君大喜,当即提拔他做了县里的都头。都头这个职务通常是指禁军体系内指挥使之下的军官,一般负责管理和指挥一支百人左右的队伍,队伍中的人员通常来自于地方的乡兵义勇,平日主要负责抓捕盗贼、镇压暴民,太平时节则主要负责县域内的巡逻。但这个职务后来脱离了禁军管理,一般在县里指挥几十个衙役或者皂吏,职位虽然不高,但在县里还是具有一定的权威和影响力。因为做了都头,他必须具备一身的武艺和较高的地方威望,因此上常常能够依靠自身的武力和威望解决问题,是县令的得力帮手。
吕佐在开封府时官阶低微,但他一身好功夫,查办案件时往往能够出人意料,做事公平,虽然是罗适的近人,为人却十分低调,是以大家都很尊敬他。但即墨距离汴梁两千里地,这里本来就十分偏僻,加之民风强悍,是以吕佐刚到即被任命为都头,很多人都瞧他不起。
吕佐并不在意一些人在他背后议论,甚至有些人会在他办案时横加干涉,但这些他都不在乎,短短半年,他就连续抓获了几名江湖大盗,并且还破了一起十多年的老案子,这些人才识得了他手段的厉害,麻忠君更是大喜过望,更把他当作自己人。只是吕佐始终一副冷淡的神态,不喜不怒、不卑不亢,加上喜欢喝酒,整日似乎都不清醒,让这个麻县令伤透了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