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在院中站定,想细细地品味这仙境一般的宁静,一位老尼便迎了出来。
是一位这样的老尼,让人见了肃然起敬。鹤发童颜,戴着金丝边的眼镜,素洁的灰色僧衣迎着风,飘飘然如仙至。与其说是一位老尼,不如说是一位佛界学者。她至诚地双掌合十,一挂佛珠在她欠身致礼时迎着晚霞熠熠发光。
她虔诚地欢迎:“贫尼,欢迎施主的光临。”
一句话,一个礼,使我有了回到家的感觉。不是说我也动了出家的心,而是说这儿有家的温馨。我立刻联想起那句俗语:“庵堂寺观,施主过半。”我知道,那是说为了建寺庙,僧众四方募捐,筹集资金,是“施主”们捐了钱,才能把寺庙建起来。所以施主们到了寺庙,就当着多半个主人,用不着客气,这儿就是你的家。可我也知道,我并没有捐过什么善款,我不配做什么“施主”。我只是被这儿的氛围所感染,我只是觉得慧真是找到了自己的家。
我连忙施礼回敬。我也用上了“合十”,那是我在萧那儿常见到的,有时候也习惯地行这样的“礼”。
我正要说明来意,一曲仙音从远处飘来,“……古道旁,芳草碧连天……”是用古筝伴奏的泓一法师的词与曲。我立刻被这美妙的歌、琴、曲所吸引,忘了身前的老尼,忘了此行的目的,甚至忘了眼前的仙境……
一曲终了,老尼方才启齿:“贵客是来访这位来庵不久的倌人(疑称呼有误,是指带发修行的人?)吗?”
“她,叫慧吗?”
“是,法号慧空。”
“我可以见见她么?我是她的朋友。”
“请便。慧空曾嘱咐说,如果有一位留着很长很长头发的女士来访,就请到她的静室相见。无须通报。”
神了,难道慧有先见之明?我情不自禁地撩过长辫,解开来迎风一掀,让风吹起一幅发帘,再网一般地罩下来,披垂背后。我也不知道,在这时候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头发并没有向人行礼的必要,束起来跟散开来都是头发,没有什么不一样!也许只是习惯吧。
老尼以为我走山路热了,就说:“歇一歇,心静自然凉。”
说着还不停地甩着拂尘,像是用扇子扇着风。
我随着重又响起的古筝乐声,来到了慧的静室。虽然天刚及暮,但室内却已经昏暗。几上一张古筝,一盏青灯,一只香炉。古筝正演绎演奏者的心绪;青灯正抒发着长年累月的忧愁;一缕青烟从香炉上腾起,把演奏者的心绪与长年累月郁积心头的愁闷,纺织成一曲凡人难以读懂的乐曲。
我正欲跨步进室,“争”地一声,古筝的一根弦断了。
这一声就像是一个休止符,乐曲嘎地停住了。
慧双手按住琴弦,抬起头来。青灯下,她的脸色苍白,整个脸庞就像是一块玉刻出来的,跟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一袭红薄纱低胸露背吊带连衣裙,只是一条纱巾才把我光滑的肩膀遮盖住。如果慧是一尊玉雕,那么我就是一朵牡丹了。
不待我入室,慧已经立直身来,扯扯僧衣,抚平褶皱,风一般地飘到了我的面前。她握住我的手,可能还不习惯行“佛礼”吧,就把我引进她的静室。
我第一次在近距离见到了慧的“真人”。除了长期服药使她的脸色苍白以外,她秀丽的身姿,跟我在照片上看到的并没有太多的改变。身材高挑,至少有一米六五吧。齐耳短发看起来显得特别精神。也许是初次见面的激动,苍白的脸庞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红。
哦,奇迹!岁月与病魔竟不能消磨“校花”的秀美。我惊讶之余,竟久久地端详起来,直到慧又一次拍拍我握住她的手。
“我是……”我连忙自我介绍。
“你不用介绍,你是萧的助手。欢迎你并感谢你。”慧就接过我的话头,使我无法往下说。
慧邀我在她的身旁坐下。她为我编上辫子后,就从僧衣领的暗袋里取出用黄绫包裹的一只小袋袋。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小袋,一缕编成中国结的长发呈现在我的眼前。我呆了,那不是我放进萧t恤口袋的头发吗?我觉得自己又给萧惹祸了。看来这次慧的出家,是跟我的天真有关了!
“请原谅,我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其实我已经清醒多时了,我曾经强迫自己让萧回到我的心里去。可是我办不到。只要我一贴近萧的躯体,嗅到他的体味,我立刻就把他跟那只色狼联系起来,我就再也不能控制自己。
“我想,这是因为在色狼欲行不轨时,刚好萧赶来了。萧从色魔的怀中抢出我来。从色魔怀中到萧的怀中,几乎没有隔断的时间。而我精神崩溃的一刹那,也就在这‘没有隔断的时间’里,所以我是闻着萧的体味而‘疯’的。这种体味,是我永远也不能摆脱的。病了以后,我的嗅觉出奇的灵敏,可以说对任何气味都‘体察入微’。可怜萧成了替罪羊。我将恩人视为仇人,我对不起萧呀!
“在我清醒以后,我不敢立即面对现实,因为我无法面对现实呀!我沦落到敌我不分的程度,我又有什么面对萧的理由呢?所以我只得继续装疯,想暗中调节,把萧的体味复原到萧的自身。可是,没有效果。
“有一次萧出差回来,我嗅到了非常细微的‘异味’,于是我从他的衣袋里,发现了这缕秀发。当时我几乎又陷入情仇的困斗中。但萧二十多年的悉心照顾,使我相信萧不是一个轻诺寡信的人。这缕秀发只是一位倾心于萧的女子表示爱意时悄悄放的,而萧却对此毫无所知。不然的话,萧完全可以处理掉,不会用它来刺激我……”
红云遮遍了我的脸,我不敢正视慧。我差点儿又把慧推下痛苦的深渊!不是么,在我看来这只是一条天真无邪的记忆的纽带,可在慧看来却是萧对她的不忠。若不是慧被萧的真诚所感动,她的精神将再一次崩溃,我岂不是成了罪人了么?
“对不起,这头发是我的。正如你所说,是我悄悄放进萧老师的口袋里的。”我勇敢地承认,反倒使一脸的红晕退尽了,“我承认我是爱萧的,而且到了单相思的程度。只要有机会我总是主动地向萧示爱。可是……”这时我是直呼萧,而不带老师的尊称了。
“可是萧并没有接受。”慧又一次接过我的话,“因为除这次以外,我从没有在萧的身上闻到另外的异味。而且萧想尽办法医治我的‘心’病,他从佛经里找到了许多使人平心静气的内容,再根据我的情况,精心改写成一篇篇既有可读性,又有‘医疗功效’的故事。我就是读着这些故事开始清醒的,又是在开始清醒的时候接着读泓一法师等高僧的着作,使自己进一步清醒起来。萧就是这样不用医不用药,使我脱离了苦海。他还时不时地被我‘误认’,而经受皮肉之苦。这样的男人怎么能信不过呢?”
“谢谢你的理解,”慧的一席话,既让我安下心来,又让我对萧更添了一层排不脱的爱意,“萧真的‘守身如玉’。他常提起你跟他初恋时的承诺,他不是一个轻诺寡信的人。我跟你一样现在还是处女,我崇敬萧,就更爱萧。我爱萧,我就更希望萧能得到女人的爱护。可是,我越俎代庖的结果是让萧更加压抑,更加痛苦……”
“是你在萧最痛苦的时候给了他爱,使他能够坚持医治我的心病。”慧总是这样善解人意,“萧有理由接受你的爱,而且必须让他能接受你的爱。用你的爱去医疗他内心的创伤,成为一个健全的男人!”
“我既不能夺人所爱,也不能强人所难。”我这时才开始从慧的外表进入她的内心。面对着这样一对情侣,我能不受感动么?我噙着泪,“萧的初恋是谁也不能代替的,而你的爱也是谁也夺不走的。要救萧,没有别的救世主,只有你——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我是无能为力的。慧,不,师母,只有你!”
“你,你真不愧为萧的高徒。”慧听了我的话,显得容光焕发,她那深藏不露的酒涡也跳出玉雕的素面,“我的责任是让萧成为一个完全的男人,可是我长期的性封闭,使我患上了性冷漠症。我不成不了观世音,我成了萧的催命幽灵!”
“不是的,不是的!”我十分激动,谁能不为这对情侣的形同隔世的恩爱所感动呢?
“慧,师母,你要有信心!你能治好心病,怎么就不能排除性障碍呢!你能,只要方法得当,你一定能焕发青春的魅力,完成自我的跨越,成为萧老师的另一半!”
“有吗?有这样的方法?”慧的眼睛闪着光芒,她胸脯起伏,气息短促,“如果有……这样的……方法……即使让我死过一回……我也……心甘情愿!”
“我听过这样的一个故事——”真的,是突然间的灵感,“一对夫妇结婚多年,可是总没有生育。通过医生的检查,男的女的都有生育能力。那为什么不会生呢?丈夫认为是因为妻子性功能低下。”
“那——那是女的嫌弃他的丈夫。既为夫妻,怎么还……”慧感情被触动。
“可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他们不像你们是自由恋爱的情侣。”我说。
“他们后来……”慧有些急不可待,“他们生育了吗?”
“他们生育了。生了个胖娃娃。”于是我讲了一个《偷梁换柱》的故事。
“不会是用他代替他……”慧,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这违背伦理……”
“是的,就是偷梁换柱!”我说。
“你的故事要告诉我什么?”慧听得非常认真,她并没有把故事当故事听,好像是在听诸葛先生的锦囊妙计,“你的故事在暗示我,我认为很有道理,不过……”
“不过……实行起来并不难。”我也抢过话头,\"只要能把萧的体味与被辱的感受区分开来。”
慧很敏锐,“但怎样才能很自然地分开呢?你能帮我的忙么?”
“我想只要有第三者的体味与萧的体味中和,冲淡了色魔的投下的阴影,就可以了。 ”我很信心地回答。
“你能当第三者么?”慧,对第三者的认识是单纯的,“我相信你会帮这个忙的。”
“我……”
我的迟疑使慧惴惴不安,“你有难处吗?是呀,一个少女要当一次第三者,实在是很难处置的。不过……”
“我不是犹豫不决,”我连忙说明,“我是在想怎样才能让萧老师自然地进入角色……师母,要先进入才行。现在你根本……”
“那……”慧又一次脸红,“那你说该怎么办呢?我总不能……”
“怎么办(拌),热拌呀!”我不由得动起情来,“我让你热起来……”
说着我站起身来,扯下红色披纱,围在青灯上。房间一下子红亮起来,清冷的氛围也一下子暖化了。
我把慧拉到床前,不由分说地把她推倒在床上……慧动情了把禁锢二十多年的情欲一泄而出。
我用纯洁的爱,负起爱的使命。
此时的我倒觉得我的爱有些悲壮。
黄卷
萧终于如愿以偿。他调到青原佛学院任教。
佛学院和青原庵相隔甚远,萧和慧只能每周相聚一次。即使两人相隔很近也是不好日日相见的,毕竟他们都皈依佛门呀。虽然他们不是真和尚、真尼姑,但萧还得“为人佛表”呀!他们都穿着僧衣,是佛的弟子,是佛性的外化,所以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冒犯佛家戒条的之大不违。
慧通过我的同性洗礼,的确是激情焕发了。她每次来青原山庄,总是主动地向萧示爱。但萧已是不健全的男人。她无能为力,只好求助于我。把救兵搬来,救萧出“水火”。
这是我第四次来到青原山庄。
慧今天穿着我送给她的红纱连衣裙,显得年轻许多。与其说慧年轻了,不如说她要出嫁了。你看,出嫁与出家,就多了个女字旁,其含义却有解放女人,禁锢女人之别。
萧去上课,我们正好有时间谋划一下女人们的“偷梁换柱”行动。
萧一回到青原山庄,就换上那件慧给他新买的——我陪她一起选的——t恤。虽说人到中年,可萧仍然是那样的神采奕奕,跟年轻人是一样的。所以我相信萧一定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圈子里。看样子萧自己也在努力,要回到他失而复得的妻子心中。
我也换上了为这次来特别准备的一件白色的新款旗袍。看来萧和慧对我入时的打扮也很欣赏,好几次倒退几步来端详我。慧说我选错了职业,我应该是个超级模特。
晚饭时也不见萧的挚友,会说他到市里参加会议,好像是一个关于佛教文物的会议。据说国外有个拍卖行正要拍卖中国敦煌藏宝窟被帝国主义者掠夺走的文物,国家文物局要求各地研究对策,一定要让国宝返回祖国。好在还有几年的时间,不管是从国际法还是从市场运作的角度去努力,都会有成功的把握。不过依我看,朋友是有意回避了,因为慧可能告诉他,今晚这里就有大运作。
第一次看到了“佛宴”上有了酒,难怪现在有许多醉打山门的鲁智深了。慧殷勤劝酒,直把我和萧“灌”得稀里糊涂。在席间我们还以禅诗为筹,行起酒令来了。亏了慧——这个带发修行的尼姑——想得出来。因为我们三人都称得上佛学专家,`肚子里装着很多禅语禅诗,所以行起酒令来,还真趣味盎然呢!唉,有违佛例,就是不能告诉你们哟。
席间,我忽然觉得这对佛教的教义是一种亵渎。我制止了瞎胡闹,但为时已晚矣!三个人都已经“醉”醺醺了。“醉”字,为什么加个引号呢?恐怕不用我回答吧!不过,根据酒量,萧的“醉”字,可能不用加引号。
我的座位紧靠窗前,放眼山下的城市,华灯已经熄灭不少。这时候应该不应叫“华灯”了。城市上空弥漫着一层红尘,这时也好像延伸到这座山坡上的小屋,使小屋也充斥着幻彩般的迷离,让人心帜摇动。
会把残羹剩菜、杯盏盘碗清理出去,还萧的“禅室”以原来的清静面目。慧自然要在厨房里忙一阵子的。
想要打坐的萧,显然是支持不住了。我扶他到床上去。慧把灯熄了。
我和慧顺利完成了“偷梁换柱”。
我是迎着那一缕“让人恋而不忘,却无法存储,就像甘露沁入心灵一滑而过”的晨光走出小屋的。我留下了那件白色的“婚纱”旗袍,尽管我知道慧穿起来太长,但作为悲壮之行的道具是应该给慧留下的。
走到山下,回望青原山庄,仿佛有一道光华从屋顶升起,冲破了压抑着的阴霾。我想今天一定是个晴天。心中默默许愿:“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一晃一年的时间就过去了。
当我抱起萧和慧的宝宝的时候,——我的悲壮的爱的晶——萧与慧的脸上都染上了嫣红。我也不知不觉的感到脸上烧烧的,一定比他们更红。世上就是有这么多的荒诞事,竟然有利用第三者的怪事。见怪不怪吧,这也许是“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原因吧。你不要笑我引用得不恰当,但你想一想,杨柳与春风在萧与慧的生活中,是不是有些怪呢?
晚上我跟慧睡在一起,宝宝就放在摇篮里。慧告诉我孩子的名字叫弘佛,是弘扬佛学的意思。我认为这个名字太古板了,也太专业了。何必呢?孩子并不一定属于父母的时代。我建议在弘字左边加个水旁,说明他生在水之滨;把佛字的人旁去掉,佛非人是神。这样一来,孩子的名字就成了泓弗。太不可思议了,这样怪名怪字,后来竟然得到萧与慧的首肯。我想这个名字也可以理解为,不要走泓一法师的路!这是对萧的一种忠告。
议论过孩子的名字,我怎么也想不到,慧流着泪告诉我一个令我柔肠寸断的坏消息:“萧,查出患了前列腺癌。已经晚期了,是在前年例行体验时查出的。萧为什么要调到佛学院,这可能就是答案。”
我认为体验结果不一定准确,因为按常识推理,患了前列腺癌的人,应该是不会有生育能力的。我对慧说了我的看法,希望她能说服萧再到几所专业水平高的医院查一查。还嘱咐她要细致,也不要轻信一个医院的结论。
第二天,在萧的办公室里,萧把我介绍给佛学院的院长。
院长告诉我,为了让萧去检查身体,需要一位对佛学研究有一定造诣的学者来接替他的工作。因为萧正在研究敦煌遗物,为讨回国宝日以继夜的工作。这份工作需要不间断地持续下去,才能赶在拍卖会前在全国形成一个统一的大纲。但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萧带病工作,看到一颗明星的殒落。萧需要一个接班人,而这个接班人,非你莫属。
我欣然接受了院长的聘任,接过萧的工作。我甚至于不想先回母校道一声别。在这里换了头衔——副教授,我进入了专家学者之列。其实我是名副其实的。由于萧的原因,我做的先期研究工作是扎扎实实的学问。
第二天萧就跟我办了移交。移交过来的资料,最多的是发黄了的经卷,还有同样发黄了的泓一法师着作。萧的资料也都留给了我,因为我相信他会回来的。萧的资料虽然没有发黄,但在佛学院里也只能装在黄色的卷宗里,所以也只能称作黄卷了。
我陪着萧和慧回到了母校。由于萧的请求,校领导爽快地放了行。他们同样知道,从事佛学研究和做好寺院的文物工作已经是当务之急了。
在我的宿舍里,慧又哭成了泪人。这晚,我们虽然又同睡一榻,但已经没有了青原山庄的风情,倒有了同床异梦的感受。慧担心的是萧的病,而我呢,已经进入了非僧非尼却从事僧尼工作的角色。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一晃一年就过去了。萧被证实为癌症初期,动了手术,像是没有大碍。但我和慧一道阻止他的复职,因为萧做起工作来过于投入,这对他身体的康复是不利的。
可是又轮到了萧不得不来的时候,因为我要到“西天取经”。我接受国家文物局的委托,要到伦敦的一个拍卖行去“买”回敦煌文物。说是买,其实是通过交涉,按国际法准则给一点补偿,就把一些被证实为从敦煌“盗”走的文物收回来。
我的工作又要原原本本地交还给萧。我已经预感到,萧会回来的,因为“我佛慈悲”!
临走的前一天,我考虑到工作的方便,就把头发剃光了,穿上了僧衣。剃光秀发对一个女孩来说该是如何的悲壮!我应该列入到女英雄传记中吧。我把剃下来的长发用红绫捆扎成粗粗的两条,再编成两个中国结。
在机场的贵宾室里,我把“中国结”分送给萧和慧。为什么要分别送呢,不会觉得多此一举吗?不会的,两个结样式不同,男女有别,意义也不尽相同。送给萧的是双心交叉的结,意寓永结同心。送给慧的是重叠的两个心,含意是我与慧同心同德。
一去就是两个多月,我终于不辱使命,顺利地把国宝取了回来。我在萧研究基础上完成的专着也在国际学术大会宣读了,不久又发表在国际权威刊物上。有人说我是名利双收。我是名利双收了,但是他们看到我的付出了么?那是我用付出青春和爱的代价换来的,如果有人愿意还我青春,以交换我的名利,我会举双手赞成的。可惜没有这样的人和这样的可能!
回来那天,萧和慧又到机场接我。萧还是那件我“放”了一缕长发的t恤,脸色白里透红,健康极了。慧穿上了我送的“婚纱”,明显地她把旗袍下摆别上了一截,但还是很合身的。慧抱着泓弗,小家伙已经呀呀学语,可爱极了。
在贵宾室里,慧迫不及待地帮我换上了他们送给我的一件地道旗袍——浅红色的,同样是高领、紧身、高衩。一双坡跟凉鞋,外带一串珍珠项链。
穿戴以后,我照照镜子,竟对着镜子直发笑。
会忍不住问:“笑什么,美人儿?”
我摸摸自己的光头,笑得更厉害了,笑得肚子发疼,痛得伸不直腰。我说:“我像不像宁静演尼姑,光头穿时装。”
慧要我不要笑,说是有件东西要完璧归赵。她要我先闭上眼,不叫张开就不许张开。我感到顶好玩的,就顺从地闭上了双眼。我觉得头顶上先是痒痒的,后来像是戴上一顶帽子。但是比帽子要重多了。我好生诧异,正要用手去摸,慧阻止了,就叫我睁开眼。
我张眼对着镜子一看,呆了!我的长发又长到了我的头上。原来慧给我戴上了假发——说是假发,却是真发——那是用我剪下来的头发精心编成的,做工很细,戴着它简直跟真发没有任何差异。我高兴地抱起慧打起旋来,吓得慧哇哇直叫,引得几个女保安快步冲进女洗手间。她们看见我们乐陶陶的样子,不免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媒体的报道可好玩了。有一家媒体用了这样的标题——《进去一个尼姑,出来一位美女》。他们似乎忘记了我此行的目的和成果,只注意“哗众取宠”,当然还是花边新闻值钱的!
我又跟萧在一个办公室里上班了。不过我跟萧在一起,再也没有过去那样的情调了。我已经把“四爱”——执着的爱、天真的爱、纯洁的爱、悲壮的爱——束之高阁。这“四爱”,其实最为重要的应该是“纯洁”,没有纯洁的爱的观念,其他“三爱”,也就成了无根的浮萍。我下定决心,要回到“人间”,我要再蓄长头发,“与时俱进”地去追求新的生活。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也许是“天人合一”的规律。在我又有一头秀发的时候,我奉调到国家文物局工作,因为我已经是这方面的专家了。我要走了,一对健康的夫妻,一个伶俐可爱的孩童,到机场送行。
临走时,萧送我一幅他的书法作品。裱褙十分精美,全绫的,典雅的边。我展开看,是这样一首词:“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虽抱文章,开口谁亲? 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只是没有词牌与作者的姓名字号。也没有惯常的落款,有一种尽在不言中的含意。
我看着看着不觉两眼垂泪。
古筝声起,萧和着唱:“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银鹰腾空,载走我的心与身,载走一批黄卷……我的爱跨越时空,朝听晨钟,夕从暮鼓,挑明青灯,翻遍黄卷……我留恋那执着、天真、纯洁与悲壮的爱和那爱的时光……
泓弗向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