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所裹挟,他努力地让自己沉浸在课堂里,可是老师的声音却是一句比一句缥缈,讲台上在说什么,他完全听不进去。
凡事都想要答案的他,此刻却是无解,他努力复盘解析着自己的内心。
其实他并不是在意、喜欢、想要靠近她,相反,真正的他还是那么的讨厌她。
讨厌她永远那么平静,激不起一丝波澜,反衬得自己多么的胡闹又孩子气。
讨厌她的怯懦、不懂反抗、不计较的假圣母心,而她所有的这些,都让他失去了来自同类的支持。
讨厌她不站到他这一边,像个叛徒一样坚定地走到他的对立面,还用那种你快过来吧,你已经孤立无援的眼神看着他。
而其实她自己内心也说不定有多讨厌他,却假装出一副不怪他的模样,所以在面对他和别人时才会有两副面孔。
而这反而更激得他去反抗,站在他们的敌对面孤军奋战,冲她无声呐喊,‘你就一个人在那边怯懦吧,永远在那里忍受别人对你的忽视和冷落吧,我不会和你一样,我比你勇敢。
可是无论他多么慷慨激昂地出面反击,冷落、忽视、恶劣地对待她,她都表现地不在意,甚至还想上前一步,共情他的痛苦 。
而这种温柔又把他的戾气给压制掉,让他忍不住愧疚,觉得自己恶劣。
两相比较下,他才会嫉妒她和别人走的更近一点,而这也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在她那里得到和别人同等的待遇罢了。
关注她、留意她的每个举动,也只是因为过去对于她的误解、刻意冷淡,在无形中伤害了她,所以他才会对她愧疚,想要对她好。
现在想要靠近、帮助、体谅她,也只不过是为了弥补之前他对她的坏罢了。
甚至于他过去在脑海里假设的她的那些“坏”,都是他强加给她的主观标签。
明明自己可以对每一个人都礼貌温柔,可却把所有恶劣的一面都展现给她,但她却什么都不辩解,随他置喙。
而他之所以在心里把她想的那么坏,也只不过是因为他接受不了她表里如一的好罢了。
更让他烦心的是他没法因为讨厌她虚伪的面目,就直接的厌恶她。
所以他才会莫名其妙地生气、恼怒和嫉妒。
想到这,他豁然开朗,之前一直困惑他的事情在此刻终于解释通了。
他现在对她的好,不是因为对她有了别样的情愫,只不过是弥补罢了,那就像现在这样,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故意冷淡她,也不主动亲近她就好了。
在心里打定主意后,刚才纷乱无章的思绪,一下子规整起来,他重新集中注意力,回到课堂上。
前边的杨安却还在疑惑他刚才反常的举动,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最好的兄弟跟自己讨厌的人关系近了一点而吃醋,亦或是自己没按他之前的要求远离王洋而生气。
但想到他就是一个拧巴的小孩子脾气,也没有再放在心上。
这一次的小插曲,也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了些微妙的变化。相比较以前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现在则是多了点“朋友”的性质。
他不再刻意冷淡她,偶尔四个人聚一块,他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唯独不理她,甚至还会故意展开一些她能参与的话题。
在校园遇到时,也会开口和她简单地打个招呼,除了上下学路上不同行以外,两个人好像真的做到那种点头之交的同学关系。
但是再进一步的亲近却是不可能,他好像又回到当初她第一次见他时,那个被所有人注目的天之骄子,那个慌乱人群中唯一帮她拿起铅球的热心少年。
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礼貌绅士、学习样貌各项拔尖的谢同,当的起所有女生的白马王子,但那个较真、死守原则、偶尔孤寂、爱发脾气、不时离家出走的谢同却更让她觉得真实。
有时候她甚至有种错觉,觉得他和她一样,都是在外面套着一个面罩,她扮演着懂事听话,而他强迫自己优秀突出。
而这种错觉,常常又会让她觉得两个人是一条路上的同伴,他们可以并肩相携着走一段路。
可是他并不需要她的陪伴,她也不能死劲儿往前凑,只能这样不远不近的隔着条朋友的界线分开行走。
紧张的学习中,时间都显得急促起来,很快就到了圣诞节。
她们所在的这个地方,有一整个区的人都信奉基督教,而这一天也是他们的新年,比之春节还要隆重。
学校不提倡过洋节,但对于信奉这些的学生也很是人性化,提前可以请假,有属于那个区的同学三三两两直接回家。
剩下的人虽然在学校的严令下,没法明目张胆的庆祝,但也悄悄地过起了平安夜。
那些有暗恋对象的人,也借着这个机会正大光明地表达自己隐晦的喜欢。
从小到大杨安对于这种节日,一向是抱着只远观不近步的想法。
小学为了大人方便,她一直都是在学校寄宿,一到六年级的孩子们都混住在一块。
睡得都是大通铺,质量堪忧的木板床,随着一届又一届学生的来来去去,都出现了或多或少的塌陷,上面只铺了一层海绵垫子,时间用久之后,也慢慢发硬。
每个人的床铺都一个挨一个的挤在一块,也因为这个,小孩子们之间常常会发生矛盾。
大家清扫床单时,总会因为谁的褥子多占了位置,谁床上的东西落到旁边人床上,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而产生激烈争吵。
一个窄窄的房间就可以容纳十个人,通常由年级最大的小孩当室长,管着所有人,虽然谈不上是校园霸凌,但是大孩子使唤小孩子却也是常有的事。
但大家都好像习以为常,不会抱怨大孩子们的欺负,反而只等着自己也慢慢升上来,可以去“奴役”那些小孩子。
那时候时兴什么玩具、零食、首饰,都是被高年级的孩子们带动着。
比如说晚上掰一掰就可以夜光的棒棒糖,有香味的皮筋、可以变数倍大的海绵宝宝,也就是生物球,带迷宫的尺子……
一到圣诞节校门口小卖铺就会出的大礼包,运气好的话能抽到翅膀可以颤动的蝴蝶发簪,还有浇点水就可以结冰沙的圣诞树。
这些东西在小的时候就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是从小在别人家生活,管你食宿就已经很可以了,再给零花钱就多少有点不像话。
她没有钱去买这些东西,只能看着班里的同学一个个把这些都拥有遍,好多时候她的喜欢还没有撤下热度,别的小朋友已经开始玩下一个时兴的玩具。
她永远赶不上趟,只能看着别人把她喜欢的东西玩腻,再撇开,而她却像是一个收破烂的小孩追在他们屁股后面跑。
以前每次妈妈来看她时都会给她一点钱,数目不大,但在她眼里却是一笔巨款,她都小心地攒了起来。
那是她第一次为了自己,而不是陪着别人进小卖铺,她看着眼花缭乱的棒棒糖失神,却不好意思开口问老板哪一个可以夜光。
好像问出来就必须承认自己的落后,所以她在老板的催促里郑重地拿起其中一个。
可是很可惜,它并不能夜光,拆开了包装袋就不能再去退换,她忍不住想哭泣,好像连棒棒糖都在嘲笑她。
那么甜的糖吃到嘴里也只剩下了苦涩,她想要重新再选一次,可是钱已经花出去,没有机会了。
而那天晚上,有个小孩子正好在吃那个糖,不小心和别人推搡间把糖掉在了地上。
糖被粘上泥土,大家都感到惋惜,但都没有去捡,那根发亮的糖棍好像是插在了她的心中,生活老师吹了哨,大家都得进去上自习。
她借口去上厕所,趁别人不注意,弯腰迅速捡起,放进自己的口袋里,黏黏的糖渍混杂着脏脏的泥土,把她的手都粘在了一起。
可是那一瞬间她好快乐,偷偷跑到水龙头那里冲洗干净,这是第一次她也拥有了别人拥有过的东西。
但快乐中又仿佛总夹杂着一种难过,一种冥冥中得到又会注定失去的失落,时时刻刻笼罩在她心头。
而且每一次她都好像差点运气和时机,等她可以买得起皮筋时,大家已经开始喜欢追偶像剧,天天往本子上抄着歌词,不愿意在课间跑出去玩这些小孩子的游戏。
生物球、尺子、都随着年级的上升而显得幼稚了起来,拥有它反而变成一种被别人笑话的累赘。
当时的圣诞大礼包在小孩子心里算得上一笔巨资,要两块五才能买一包。
一开始老板还允许你上手摸,到后来买的人多了都挑来挑去,包装少的那些被剩下,老板便明令禁止不可以摸,只能随机选。
她一心就想要那个蝴蝶簪子,可是打开全是男孩子喜欢的车模机甲,甚至就连小卖铺都开始上新品,那些从前风靡一时的东西慢慢被压在箱底,她都还没得到过。
这让她很是沮丧,慢慢地她接受了自己永远会比别人晚一拍,也接受了很多东西自己根本没法拥有,就算短暂的得到,也不会和一开始预想的那样快乐。
小时候并不太能理解圣诞节是什么意思,一直以为耶稣和佛祖、观音是兄弟姐妹,是被供奉在一起的神仙。
也不能理解随处可见的苹果为什么在平安夜那天会被叫做“平安果”,她以为装在精美包装盒里的东西,至少要像人参果那样罕见才可以。
到后来,那些高年级的学生情窦初开,互送苹果,然后旁边的人会相互打趣,当时的她还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有的人会收到,有的人不会。
到了初中,因为性格内向,跟别的同学交集不多,她连想要送的人都没有,只预备了几个放在桌兜里,想着万一有人送,自己也好回礼。
也正如她所料,收到的只有零星几个,没送出去的苹果又被她带了回去。
有的男生常常会借这些节日表白,都是熟悉的套路,各种好看的礼物盒,里面塞满五颜六色的糖,有着数字寓意的星星,不知道是别人代工,还是自己亲手编制,有的甚至在背面写了字。
收到这些的女孩,常常会露出一副矜持又骄傲的神情,而围在她身边的人都会拍掌起哄,常常也把男主角拉过来,在大家的鼓动下,两人半推半就地在一起。
虽然彼此可能都不太懂喜欢的真正涵义,但那种青涩的悸动,在以后的回忆里都会熠熠生光。
而她永远都是那个旁观者,也乐于当那个旁观者,躲在角落窥探别人的幸福。
所以平安夜、圣诞节对于她来说更像是一个娱乐节目,一个可以感知别人喜悦的载体。
而马文琪就是那个能让她最直观感受幸福的源泉,早在一个礼拜前,就已经不停地在她耳边念叨着,说要给蒋东昱准备礼物。
而她当初怎么追蒋东昱的故事,早在一开学就讲给了所有人。
马文琪撑着头苦恼地看着她“你说我送他点什么好呢?总感觉每一次送的礼物都是当时看着好,之后就觉得鸡肋”
她好笑地看着一旁认真思考的人
“不管你送什么,他都会喜欢的,你也不想想你下课随手写的纸条,他都能攒一沓,更别说这些是你专门用心挑的东西”
“理是这么个理儿,但我还是想要那些礼物是能送到他心坎的那种,”
“那你要不要问问别的男生,他们应该能知道?”
马文琪把头后仰,冲着王洋打暗号“噗嘶噗嘶”
“怎么了,大小姐,有何贵干啊”
“你们男生平时都喜欢什么礼物啊”
王洋露出一副贱贱的表情“我们男生嘛,没有女朋友的当然是想要谈一个,有女朋友的那当然是你懂的……”
被他这副油腻的样子恶心到,马文琪把手搭在杨安身上,隔着座位去锤王洋。
“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问也是白问,我说的是礼物,不是愿望好吗?”
“这不一回事吗?反正都是想要的,你直接问你对象不就完事了吗”
马文琪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把下巴放在杨安胳膊上说道:
“唉,完全没有一点头绪,你是不知道,我上次送了他一双耐克的球鞋,他就穿了一次,我问他为啥不穿,他说白色不耐脏,可我要给他换别的颜色,他又说不用”
“还有上上次,我给他买了一个电脑配套的耳机,他也是没用几次就放在柜里吃灰,我都不知道送什么他才会满意”
杨安停下手中的笔,捏了捏她皱起的眉头
“你要不试着送一些亲手做的东西呢,这样心意也有,以后回想起来,记忆也比较深刻一点,我总觉得你之前给他送这么贵的东西,他心里多多少是会有负担的”
马文琪蹭的一下抬起头“难道就是因为价格吗?怪不得他总是跟我说东西很好但没必要,果然你俩就是相像,那你说我做点什么好啊,我手太笨了,做那些手工肯定是不行的”
“你那么会画画,要不做个恋爱手册什么的,把你们从相识以来重要的场景和故事记录下来,我想他收到以后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马文琪伸手环抱住她,忍不住开心地晃动“这个好,真不愧是我的军师,那我现在就要画,把我们之间发生的所有故事都画上去”
话刚说完,就开始拿出一个空白的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甚至到了上课时间还不停笔,杨安伸手拿走她的画,小声说道:
“要是让蒋东昱知道你上课不好好学习,就干这个,那他收到这份礼物也不会开心的,你还是得好好听课,有时间再画”
果然一提蒋东昱,什么要求在她那里都可以奏效,她立马放下手中的笔,认真翻书听老师讲课。
杨安忍不住在心里偷笑,原来爱情的力量这么伟大,伟大到可以为了对方改掉自己一贯的小性子,还丝毫怨言都没有。
这让她忍不住想到周明启,想到那个坐在他副驾的女孩子,那他呢,也愿意为了那个女孩子改变自己吗?
她苦笑,在心里嘲讽自己,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还是那个她,那个只能做别人幸福里的旁观者,任何美好,只要遇到她都得绕道而行。
马文琪也终于赶在圣诞节前完成了这副大作,兴冲冲地朝她展示,一一细数他们之间甜蜜的过往,杨安不由得为她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