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是种很蠢的东西,蠢到没有脑子,蠢到记不住教训,比如落雁谷这座大阵,它们明明在这里吃过亏,但再次来到这里,它们依旧前仆后继地涌了进来。
和上次一样,睚眦的进入让这片金色的海洋掀起了涟漪,除了中间那根高高竖起的光柱外,周围的光点迅速地向冲来的睚眦袭去,就像是风吹过麦田,沉甸甸的麦穗像一个方向倒去。
无月明提着暮云春树踩在浪尖,带着身后的大军撞上了冲进大阵的睚眦,那些光点立刻如蛆附骨地黏上了睚眦,在他们身上烧出了一个又一个窟窿。无月明也钻进了睚眦堆里,上下翻飞,手里的刀剑挥舞得并不快,却精确绕过睚眦的獠牙和利爪插入了它们的关节之中,这些失去了行动能力的睚眦很快就被追上来的光点淹没,碎成了一滩烂肉。无月明虽然想不明白这些光点对于这些睚眦而言为何如此致命,但他现在可管不上想这些,只当是墓山上那些亡灵真的过来帮忙了。
或许是这些本该一起冲上天的光点涌向了睚眦,让那不断向上的光点有些费力,明明离天上的黄云已经那么近了,却还是差那么最后一口气。
无月明抽空回头看了一眼,除了离他最近的这几头睚眦以外,其它的睚眦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像上次它们来时一样,都是奔着大阵去的,甚至有几头睚眦躲在同伴的后面,已经将獠牙伸向了大阵。
这次如果再让这些睚眦把大阵毁了,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修好了,剩下的这些人也只能留在华胥西苑这个将死的地方和这些睚眦死磕到底了。
但无月明觉得这样的人留他一个就够了,尤其是那两个小丫头,这不是她们该做的事,好在他早就有了准备,毕竟孟还乡已经言传身教过他一次,他记性一向很好,教过一次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忘。
无月明回过头来,将视线瞧向了站在睚眦群之后,那个比之前又高大了不少的身影上。
看来这一年的时间里,季丁也没有闲着,不知道吃了多少睚眦,才有了现在这么一副庞大的身躯,脖子上那个属于人的小脑袋完全配不上这具大身子,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暮云剑从一头睚眦的爪子旁擦过,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钻进了它的嘴里,将脑子扎了个对穿,随后暮云剑拔出,带着它的脑袋也向下一低,无月明趁机跃起,踩着它的头,高高地跳了起来。
追在无月明身后的几头睚眦也跟着跳了起来,和迎面而来的睚眦撞在了一起,登时乱作一团。无月明抓住这个空当飞速向后,进入了睚眦群的腹地。
直奔着大阵去的睚眦终于有了反应,向无月明聚了过来。
高高跃起的无月明重重地砸在地上,炽热的火云以他为中心向四周炸开,为他清出了一小片缓冲的余地,但睚眦并没有因此而胆怯,仍旧从四面八方涌来,排前的几只已经跳了起来,露出了嘴里的獠牙。
无月明一手正握春树刀,一手反握暮云剑,半蹲在地上调整起了呼吸,滚滚热浪从他身体里冒了出来,就在睚眦将要咬到他的时候,他挥舞着一刀一剑转了起来,嘴里吐出的热气化作了长虹。
“浮生!”
汹涌的气浪从无月明周遭涨开,隐隐的雷光藏在其中,劈啪作响,眨眼间就将扑上来的睚眦席卷其中,青紫的电光将这些睚眦化为了齑粉。
风暴中心的无月明并没有停下,他身上的肌肉高高隆起,灰色的眼睛也冒着寒光,手中的两把法器因为大量灵气的注入而“滋滋”作响,他双手一挥,暮云春树脱手而出,化作两道残影绕着他飞速盘旋着。
无月明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他双手合十,掐起法诀,随后双手高高举起越过了头顶。
“乱舞!”
澎湃的剑气炸开,炽热的火焰由黄转白,化为一道光环激射而出,数不清的睚眦被切成两半,一半飞上天空,一半化作火焰,就连大阵中央的光柱也晃了晃。
无月明周围出现了一大片的空地,而远处那个高大的身影也终于有了动作,背后的几只利爪立了起来,他招招手,身侧的睚眦便交错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无月明冷笑一声,暮云春树回到了他的手中,丝丝寒意凭空出现,与刚刚灼热的空气相撞,朦胧的水雾便弥漫开来,随后数不清的冰晶悬在空中,挡住了双方的视线。
暮云春树缓缓抬起,平举于胸前,无月明深吸一口气,两个轻巧的字脱口而出。
“无双。”
满天飞舞的冰晶一滞,旋即混成一支长枪,直刺季丁!
挡在季丁身前的睚眦一只只扑向长枪,冰与鳞甲相撞,一方变成了透明的冰粉四散天涯,一方碎成血雾飘洒四方。
长枪在季丁身前一丈消磨殆尽,但长枪并不是终结,两道寒芒从漫天的粉末和鲜红的血雨之中刺出,季丁不退反进,身后两只爪子直直地迎了上去。
四点寒星两两相撞,季丁的爪子相比决明子亲手炼制出的法器还是逊了一筹,黝黑的爪子寸寸皲裂,从中心裂了开来。暮云春树虽然好些,但也并非毫发无伤,几道裂痕从一节节剑骨上冒了出来。
季丁或许是吃痛,又或者是见到兄弟开心,总之那阴森恐怖的怪笑又响了起来。这一个照面看似无月明占了便宜,但季丁不只一只爪子,坏掉的也还会再长。
另外两只爪子从季丁腋下偷偷伸出,刺向无月明,而那两只裂开的爪子悄悄撤回了身后,那些崩裂的缝隙渐渐愈合。
但无月明剩下的也不止有暮云春树,一轮满月爬上了二人的头顶。
季丁的动作为之一顿,这月亮的威力相比上次强了不少,但季丁也强了不少,动作虽慢,却有更多的爪子包向了无月明,他在赌无月明不会退。
无月明确实不会退,仅仅是这一顿的功夫也足够他钻进季丁怀里,暮云春树转了起来,在季丁胸口开了个洞。
季丁的爪子落在了无月明的身上,几道血槽登时出现在了无月明身上,后者微微转身,再进一步,手里的暮云剑又多刺了一寸。
爪子再一次撞上了刀剑,二人暂时分开。
无月明裸露的上半身上多出的那几道血坑深可见骨,露出了里面雕着花纹的暗金色骨头,只是这些漂亮的东西一闪而逝,因为伤口很快就愈合了。
反观另一边,季丁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沉重地喘着粗气。他身后的那两爪子已经恢复完毕,但胸口的伤却不见好转,刚刚无月明那一转身,将身上流出的血甩在了他伤口里。
自无月明把帝江的骨头塞进自己身体里之后,他的血就成了比紫水更有杀伤力的东西,他曾经吃过的苦,这次该轮到季丁也尝尝了。
两边都是不怕死的主,所以只是稍作停息之后就又冲向了对方,暮云春树与爪子叮叮当当地撞在一起,两边只求进攻,不求防守,你刺我一下我便割你一刀,谁也不欠谁的,这个打法看得人都害怕,更不用说正经动手的这两个人了,不过无月明刚刚壮过了胆,而季丁浑身都是胆,这一场贴身肉搏就更显血腥,全然没有修道者的仙风侠气,只有流氓打架的拳拳到肉。
季丁的爪子碎了又愈合,然后再次碎裂,暮云春树也布满了细密的裂纹,看上去也撑不了多久了,而两人身上更多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口,变成了两个血人。
无月明的血逐渐将季丁全身覆盖,季丁身上的伤口恢复得越来越慢,那些爪子碎裂之后,也极难再次投入战斗,而取得如此战果的无月明也并不好过,如此激烈的战斗饶是他也有些扛不住,两人头顶上的月亮逐渐虚幻起来,最终归于黑暗。
月亮消失的一刹那,本来落于下风的季丁如获新生,攻击再一次犀利起来,爪子碎了没关系,他还有厚厚的鳞片,浑身上下都是武器。
季丁的体型本就比无月明大的多,趁着无月明此刻力竭,干脆将他揽在怀里一顿揍,疲于应付的无月明只能用暮云春树抵挡攻击,在一次次的火花迸射下,这两把华胥西苑里排的上号的法宝终于承受不住,变成了两摊碎片。
没了兵刃,无月明的肉身挡不住季丁的鳞片,战场上的局势第一次出现了转机。
季丁用他那两只还算完好的人手掐住了无月明的脖子,把他举了起来,提在自己跟前,两兄弟时隔多年终于再次面对面,没有红着眼,但却红着脸,只是这脸是被鲜血染红的。
“你终于要死在我手里了。”季丁沙哑的嗓音里有藏不住的欢喜
“你很想要我死?我好像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无月明抓着季丁粗壮的胳膊,勉强说道。
“你没有?你多活一天,我就多痛苦一天,如果能回到过去,我恨不得在小时候就把你杀了!”季丁咬牙切齿。
“你至少要让我死的明白。”
“凭什么伯甲要为你而死?凭什么顾西楼那瘦猴子愿意和你这个每天拿他当饵的人相处?为什么就连司徒济世都会对你手下留情?为什么你能和山上那些人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我却只能向一个怪物和这些只知道吃的东西待在一起?”
季丁越说越激动,掐着无月明大力摇晃起来,“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永远都有人站在你那边,永远都有人愿意为你去死,你永远都可以重新开始,我到底差在哪里?”
无月明大笑起来,只是脖子被掐着,笑了几声就干咳起来,“因为我也站在他们那边,因为我也愿意为它们去死,我从未重新开始,只是把旧的藏起来了。”
这样的话让季丁难以理解,他只能瞪着金黄的眼睛,用熊熊烈焰照亮无月明的脸。
“听不懂?我忘了你没读过书,如果没发生这一切的话,真该把先生介绍给你认识,你或许就不会像现在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