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结束之后,赶来令丘山的人越来越多,各门各派都陆陆续续来到了此地,辽阔的平原上人头攒动,但却并没有显得热闹,反倒越来越安静,因为一具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正从令丘山的山腹之中被运了出来,在焦黑的土地上排成了排。
这些死去的人里有一多半都死在了西风夜语弟子手中,但相比于剩下的那些,这些人还算幸运,至少西风夜语的弟子下手干脆利索,让她们没有受什么多余的折磨,而剩下的那些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叶留霜的森罗鬼域和颙的烈焰都不是善茬,若是能让她们自己选择,想来她们宁愿死在西风夜语弟子的刀下,也不愿被活活烧死。
这些人生前无一不是风姿绰约的妙龄少女,此刻却变成了面容模糊的焦尸,不仅掩盖了西风夜语此次行动的真正目的,也让各宗门认领尸体变得困难,无奈之下只好将认不出来的尸首合葬一处,一同立碑悼念,后面赶来的人和侥幸活下来的人一起念诵着经文,超度着这些怨恨的亡魂。
低沉的诵经声在平原上回荡,让本就心情不好的长孙无用更加难过,这样的场面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震撼。
自他接手了即墨楼那些奇奇怪怪的书之后,他就对这些书的内容进行了革新,就像是那《江湖风云录》,已经从逐章逐段的人物传记变成了一本老少皆宜的故事书,可唯有那《擢发罄书》他却一字未动,一是因为那书本就没几个人看,没有必要在上面花心思,二是因为《擢发罄书》里的故事没有华丽的辞藻,也从来都没有主观的意见,就像一本毫无感情的史书,只会用冰冷的文字记录哪一年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从来没有多余的东西。
长孙无用一向以来都觉得《擢发罄书》写的太过正式,这让擅长写故事的他少了一些发挥的空间。
但今日见到这种场面,他才明白,或许之前的笔者并不是不想让这些故事写得更壮阔些,只是这生命的凋零让所有的笔墨都显得黯淡,这事情本就如此冰凉,但凡多添一笔不该有的都是对死者的不尊重。
长孙无用轻轻叹了一声,他觉得自己还是先想想怎么把《江湖风云录》里的故事续下去,再去头疼《擢发罄书》要怎么写,毕竟《江湖风云录》里随他怎么写都不会有人当真。
他最后看了一眼令丘山山脚下连成片的白幡,转过了身,却看见身后不知何时早已站满了人,躺在担架上的屠二蛋被挤到了角落里。
“各位这是?”黑压压的人群把长孙无用围在中间,他一时有些摸不清楚这些人的来意。
为首的中年人对着长孙无用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说道:“长孙公子,这次可真是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及时通知到我们大家,这事态还不知要发展到何处去,又不知要死多少弟子。”
“前辈使不得,”长孙无用赶了几步扶起了中年人,“此事只是小辈分内该做的,我想无论是谁遇到此事,都会和我做同样的决定。”
“但长孙公子能如此之快地发现此地有埋伏,又能这么快地想到对策,已经实属难得,若是我门中弟子能有长孙公子一半警觉,也不至于落个身死道消的结果。”中男人长叹一声,眼角见红,他最喜爱的两位小弟子都死在了令丘山,现在尸骨未寒,让他怎能不心痛?
“呃,”长孙无用心想要不是无月明拦着,他就是第一个死在令丘山的那个,要不是后来无月明决定进山救人,他也不会想着去搬救兵,“其实此事……”
“长孙公子不必再谦虚,若不是长孙公子,那西风夜语还不知要在这荆州做出些什么事来!”
“就是就是,长孙公子莫要自谦。”
附和的人越来越多,长孙无用反倒不好拒绝了,他只能转移话题,“前辈,不知最后从令丘山出来的是何人?”
“那人正是西风夜语的左护法,叶留霜。”
长孙无用听到叶留霜三个字倒吸了一口凉气,此人成名已久,修为极高,若不是入了邪道,怎么也是个开宗立派的狠人物,“叶留霜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地呢?”
“多半是他使的调虎离山之计,现在正道人士都在雍州,他便趁着荆州空虚之时,在此行苟且之事,若非长孙公子在,恐怕还真要让他办成了。”
“相传那叶留霜修为深不可测,说不定都到了东虚境,这……”
“这次出现的只是一具身外化身罢了。”
“那前辈可有将其捉拿归案,好好得审审他到底要在这令丘山做些什么?”
“唉,说来惭愧,就算那只是一具身外化身,可我们也没能留下他,还是让他逃了。”
“这……”长孙无用实在是没想到叶留霜能厉害到这个程度,在这么多人的围剿之中仍旧能全身而退。
“不过他想做之事我们倒是有些线索。”
“哦?前辈可否告知一二?”
“长孙公子还请附耳过来。”
长孙无用听话地把耳朵凑了过去。
那中年人也凑了过来,两个脑袋碰在了一块儿,然后传音道:“此次西风夜语来这令丘山设局,多半是为了那花贼茧。”
长孙无用吞了口唾沫,他不知道这人都凑这么近了,为什么还要传音,既然要传音,又为何要靠得这么近。但“花贼茧”这三个字却是他从没有听说过的东西。
“花贼……”长孙无用刚想问个明白,却被中年人堵住了嘴。
“长孙公子莫要再问,就当我从未和你提起过此事。”中年人拍了拍长孙无用的手,缓缓地摇了摇头。
长孙无用也不好再问,当下便与中年男人道别,与剩下的人一阵寒暄之后,他终于溜了出来,和躺在担架上的屠二蛋一同上了即墨楼的轿子。
这么一阵折腾之后,屠二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在晃晃悠悠的轿子里很快就睡了过去,轻轻地打着鼾。
长孙无用坐在车窗边,看着窗户外的景色飞速地倒退,他的心思也跟着乱了起来。
上次在同一时间见到这么多不同门派的人还是在华胥西苑的时候,但那时候最大的反派是只能算得上半个坏人的无月明,而这次,反派却变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叶留霜。
长孙无用在出门以来第一次有些想家了,相比之下即墨楼似乎只是冷了些,可他知道那里每一个人的名字,知道每一个人是做什么的,知道每一栋楼在哪里,也知道楼里有什么,而这楼外的江湖却一天一个样,每件事情的发展都出乎了他的意料,当书中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这故事似乎就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有趣了。
窗外的天空渐渐昏暗,高耸的令丘山也从视线里消失了。
长孙无用放下了窗帘,点燃了烛火,摊开桌上的宣纸,捏起了狼毫。
他决定先把他心中的江湖写下来,至于真正的江湖是什么样子的,还是让那些读者自己出来看看的好,谁让他也是被骗出来的呢?
即墨楼的队伍虽然走得平稳,但速度却极快,在月亮正挂高空的时候,队伍就已经到了云梦泽,七彩的土地在银色的月光照耀之下别有一番滋味,就像是一位漂亮姑娘换了妆造,仍然漂亮却有了另一个味道。
长孙无用再次掀开了窗帘,云梦泽东方崖边的那座小院就在不远处,小院脚下的田里还有几株黄瓜藤。
长孙无用冲前头带路的人挥了挥手,说道:”到那边的小院停一下。”
长长的队伍停在了田垄上,长孙无用从轿子里跳了出来,小跑着爬上了小山坡,敲响了小院的门。
“阿紫姐姐,阿紫姐姐在吗?”正是夜深人静之时,长孙无用既怕不来拜访日后被阿紫刁难,又怕打扰阿紫休息当场被刁难,所以声音并不大,日后若是阿紫问起来,也是阿紫自己没听见,怪不到他长孙无用的脑袋上。
果不其然,小院里寂静无声,无人应答。
长孙无用满意地转身离去,可下坡的路刚走了一半,小院的门就在他身后推开了。
“小明你回来了吗?”阿紫全然不似一个天照境的高手,倚着院门睡意惺忪地揉着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