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阿南这一提醒,小江也反应了过来,往常这个时候自己早就在梦乡之中了,可现在却精神的很,甚至想要熬这辈子的第一个夜,但她嘴上却说道:“有……有吗?没有吧……”
“有啊,你小时候身体就不好,长大了越来越差,吃得越多睡得越多,比那小猪都能吃能睡,却怎么也不见胖。”
“哦……”
“难道是荆州的气候比扬州的更养人?”
“应该不会吧。”这里虽然是云梦泽,可也只是适合药物生长,若论起养人,还要是扬州这样的江南地界,风景秀丽,四季宜人,更何况是风月城那样的好地方。
“那就是秋十三娘的手艺好?做的饭菜养人。”
“秋十三娘?”
“红莲山庄的厨子,是一只蜘蛛精。”
“唔。”一听到蜘蛛,小江立刻皱起了眉头。
“虽然是蜘蛛精,但秋十三娘可是个漂亮姐姐。要不你也去见见她吧,跟她学学做饭的手艺。”
两人到这红莲山庄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一段时间里阿南总是忙着修炼,大部分时候小江都是独自一个人,再者说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就算秋十三娘的饭菜做的再好,那她吃了这么久为何偏偏今天才有了效果?多半是因为吃了些其他什么东西。
但小江是绝对不能把这些讲给阿南的,她只能顺着阿南回复道:“好啊,什么时候我去见见她好了。”
----------
初升的朝阳透过树叶的缝隙照进来,驱走了微凉的晨露,这么好的天气根本不像是冬天该有的场面,就像是春天赶了个早集,占了冬天该站的位置。
无月明背着手站在山包上,眺望着远处的红莲山庄,金色阳光照在乌青色的塔身上,像湖水一般波光粼粼,淡淡的光晕笼罩在塔身周围,看上去不像是个山庄,倒更像是个佛堂。
虽然无月明不信神佛,但这样的好天气总会让人心情愉悦,无月明自然也不例外,他不再想将来要去哪里做什么,也不想阿紫和苏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至于要何时才能把欠红莲山庄的桌椅板凳换上,他就更不在意了。
在这一瞬间,无月明突然觉得自己好闲,似乎从华胥西苑出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了,曾经一睁眼就想着活下去,后来一睁眼就想着报仇,现在一睁眼,竟然有功夫去研究花香不香,草绿不绿,山青不青,好像这世界上的纷纷扰扰都与他再无干系。
就算是说着要去找顾西楼的妹妹,可天下这么大,他除了一个名字以外什么都没有,要到哪里去找?就算他真的找到了,那之后呢?是告诉她你哥哥死了,死的很狼狈,还是干脆什么都不说?那若根本不知道找到之后要做些什么,又为什么要去找这个不知在天涯何处的人?
或许无月明的潜意识里也觉得如此,所以才愿意在云梦泽耽搁这么久,才愿意在红莲山庄里为了这几张无关紧要的桌椅板凳浪费生命。
他也许只是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无论是什么,无论是谁给的,只要有就行,毕竟华胥西苑里死了那么多人才换来他一个活人,他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无月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快速地吐了出去,清晨冰冷的空气在肺里轮转,带走了他血液里的热量,也带走了心中的浊气,像是一柄利剑从嘴里刺出,在冬日的寒风里汇成了一道长虹。
远处青山苍苍,近处绿草微黄,这样的冬日总会让人多愁善感,尤其是在昨夜见过小江之后。
小江真的很漂亮,漂亮到无月明很难找到直接形容她漂亮的词句,只是觉得那张面纱还是长在她的脸上比较好,若是摘下来,那见到她的每一个人恐怕都会觉得自己要折寿了。
一想起折寿,无月明就又想起了小江的脸和那滴温热的血,只是稍稍想了想,想要吃掉她的冲动就又从心底里冒了出来,这具骨头和血肉日夜都不停地在互相折磨的身体似乎突然间达成了和解,只要吃了小江,他们就握手言和,再也不吵闹,那滴血仿佛是阿紫姐姐给过他的方糖,而他的身子则一直在告诉他,吃下去,吃下去,只要吃下去,这日子就不再苦了。
无月明一向有清晰的自我认知,就比如他现在其实算半个禽兽这件事,所以他对于自己想吃了小江这件事并没有太多的意外,他意外的是另一半并没有对此表示反对,甚至举起手来赞同,这让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生来就恶,就像是司徒济世和季丁曾经说过的那样,毕竟从前觉得他没问题的只有陆义一个人,但陆义可能病了,他也病了。
他曾说过天底下不能有一头睚眦活着出来,可他却违背自己说过的话。
无月明转着脑袋前后看了看,这红莲山庄的风景确实一绝,按照陆义的话说就是这地方风水不错,适合给自己做坟。
要不干脆把自己埋在这里吧,省的等到自己以后发了疯,去吃小江的时候,阿南拦不住自己。
但自己现在这个身子想死都难,他要怎么才能把自己杀了呢?无月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如果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决定,那生和死也就没有了区别。
“你一大早站在这,是在等我吗?”
正当无月明琢磨着是不是去求求苏姐姐给自己来个痛快的时候,一道不和谐的声音落在了他的耳朵里,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瞧见一身便装的阿南正站在山坡之下背着双手抬头看着他,这次阿南没有穿一身男装,也没有穿得锦帽貂裘,只是穿着一件普通的罗裙,梳着一个普通的发髻,扎着一支普通的簪子,像是一位普通的邻家妹妹。
“不是。”
阿南早就习惯了无月明一直以来冷冰冰的语气,并没有对无月明只憋出这两个字来而生气,一步步向着山坡上走来,“那你站这干什么?”
无月明的视线跟着阿南一路向上,不明白一大早她为何出现在这里,若是为了替小江寻仇未免也来得太晚了些,若不是为了寻仇,那她出现在这里就更是没什么道理,思来想去没什么结果,他只好先吐出了三个字:“看风水。”
“看风水?”阿南走到无月明的身边停下了脚步,转身朝山下瞧了瞧,“风水我不懂,不过这风景倒是挺不错的。”
“我也不懂。”无月明老老实实地说道。
阿南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懂你在这看什么?”
“看风景。”
阿南决定暂时先不跟无月明说话,省得把自己气出病来,她丢下无月明一个人朝不远处的院子走去。
无月明回过头来对着阿南的背影说道:“你来干什么?”
“小江说你遇到些难题,让我来帮帮你的忙。”阿南顿了顿又说道,“你可不要误会,我不是来讨好你的,我只是不想让小江难过。”
无月明没有回话,安静地跟在阿南身后。
阿南走了几步突然回过身来,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无月明,“你到底给她喂了什么迷魂汤?让她一直给你说好话。”
“我不会做汤。”无月明摆明了不想接阿南的话茬。
阿南嘟了嘟嘴,知趣地没有再问,径直推开了院门,她双手叉着腰看着一地的木头说道:“说吧,是什么事情难住了鼎鼎大名的笑面魔?”
无月明走到阿南身边站定,说道:“我在山庄了打烂了很多的桌椅,苏姐姐让我到后山砍木材,帮右前辈把打坏的桌椅补上。但现在是冬天,涂山上有些冷也有些潮,刚砍下来的木头干不了,也就用不了,只能烘干,我是会几个法术,可那些法术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烘木头的,那烘干木头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右前辈对原料挑剔的很,太干太湿都不行,一半干一半湿也不行,烧糊了更不行,所以进展一直很慢,右前辈的花都雕完了,我下一把椅子的木材都没有做出来,这几日右前辈干脆不等了,回到了林子里。”
阿南听着听着就侧着仰起了头,用一种极其怪异的眼神看着无月明,“你留在后山就是为了这个?”
“不可以吗?”
“你真的是笑面魔吗?在令丘山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令丘山我是什么样子的?”
“在令丘山你可是杀伐果决,和叶留霜打得有来有回的笑面魔,现在你却为了这几张破桌椅留在这小山头,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无月明摇了摇头,和别人打架跟他砍不砍木头并没什么关联,他在剑门关上可是砍了很多年的柴,但也杀了很多的睚眦。
“好吧好吧,”阿南也摇了摇头,无月明这种一看除了秘密就是往事的人,她一句多余的都懒得问,她蹲下身子捡起一小节废料递给了无月明,“呐,我先看看你说的会几个法术是怎么个会法。”
无月明伸出两根指头捏住那根木条,一道红光从他指尖冒出,转而变黄,进而变青,在一眨眼之后变成了紫色,但这紫色也只是一闪而过,无月明的手指再次出现在二人的眼睛里,但之间捏着的那根木条却什么都不剩了,连一点灰都没有留下来。
阿南瞪大了眼睛,简单扎在脑后的秀发被袭来的热风吹散,那只簪子掉在了地上,徒留那长发在空中肆意飞舞。
好一会儿之后阿南才回过神来,从地上捡起掉落的簪子,把散乱的头发重新扎了起来,故作镇定地说道:“你这个样子怎么能行呢?这一山的树都不够你烧的。”
阿南重新从地上捡了一跟木棍抓在手里,对无月明说道:“看好了。”
一小撮黑白色的火苗从阿南掌心冒出了头,随后那火苗就像是一条小蛇一样越拉越长,还听话地掉了个头,像活过来一样缠绕在了木棍上不停地转着圈,不一会儿火苗重新钻回了阿南的掌心里,她抓着的那根木棍不仅完好无损,干湿刚刚好,还带着淡淡的木头清香,表面的木纹自然和谐,普通的榆木也变成了上好的木材。
“嚯!”无月明用一个字表达了自己的倾佩,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阿南还有这么一手。
“怎么样?”阿南把手里的木棍丢给了无月明,得意洋洋地说道,“本姑娘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吧?”
无月明接过木棍在手里反复摩挲,确实和他烧焦的那些比起来是天壤之别,“确实不错,没想到阿南姑娘的修为竟然能如此精确的掌握这火焰。”
“是你太差了吧?”阿南说道,“也不知道你的法术都是跟谁学的,这些东西不是一开始就要练的吗?”
“是吗?可能因为我是野路子出身的吧,”无月明捧着手里的木棍反复观察,他觉得自己离开红莲山庄的那一天突然间变得近在咫尺,这让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着阿南的话,“那阿南姑娘又师从何门呐?”
谁知道阿南一听便皱起了眉头反问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什么?”
“风月城可是以未央灯闻名于江湖的。”
“是吗?”无月明不是故意装傻,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了解江湖的所有途径只有当时从阿南那里借来的那本《江湖风云录》。
“当然是真的了,”阿南很不满无月明的回答,她皱了皱自己的鼻子,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要不我为什么要去找那凤凰血呢?”
“那未央灯是什么灯?”遇到不懂的就问一向是无月明的行事作风。
“……”阿南紧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强忍着跳起来揍无月明一顿的想法,这次她是真的不想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