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村姥姥是信口开河 情哥哥偏寻根究底(1 / 2)

众人瞧见平儿走进园子,纷纷开口询问:“你们家奶奶在忙什么呢,怎么没和你一块儿来?”平儿笑容满面地解释道:“她哪里能抽出空来呀。因为之前没好好吃螃蟹,又走不开,所以派我来问问还有没有螃蟹,让我拿几个回家去吃。”史湘云赶忙说道:“有呢,还多着呢。”随即急忙吩咐人拿了十个个头极大的螃蟹过来。平儿又说道:“再多拿几个母蟹。”众人热情地拉着平儿,让她坐下一起吃,可平儿执意不肯。

李纨一把拉住平儿,笑着说道:“今天偏要你坐下。”说着便拉着平儿在自己身旁坐下,还端起一杯酒送到平儿嘴边。平儿赶忙喝了一口,之后就想离开。李纨不依不饶地说:“偏不让你走。明显是眼里只有凤丫头,都不听我的话了。”说着又吩咐道:“嬷嬷们先把盒子送过去,就说我把平儿留下了。” 没过多久,那婆子拿着盒子回来禀报:“二奶奶说,让奶奶和姑娘们别笑话她嘴馋。这个盒子里装的是方才舅太太送来的菱粉糕和鸡油卷儿,给奶奶和姑娘们吃的。”接着又对平儿说:“二奶奶还说,派你来你就贪玩着不走了。

劝你少喝一杯酒。”平儿笑嘻嘻地回应:“多喝了又能把我怎么样?”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不停地喝着酒,还吃起了螃蟹。 李纨亲昵地揽着平儿,感慨道:“真可惜你这么个标致的模样,命却这么普通,只能在屋里供人使唤。要是不认识你的人,谁不会把你当成奶奶、太太那样的主子看呢。”平儿一边和宝钗、湘云等人吃喝着,一边回过头来笑道:“奶奶,别总摸我,怪痒痒的。”李纨突然问道:“哎哟!这硬邦邦的是什么东西?”平儿回答道:“是钥匙。”李纨又问:“什么钥匙?是特别要紧的私密东西,怕人偷了去,所以才一直带在身上吗?

我成天和人说笑,说有个唐僧去取经,就有匹白马来驮他;有个刘智远打天下,就有个瓜精来送盔甲;有个凤丫头,就有个你。你就像是你奶奶的一把万能钥匙,那还带着这钥匙做什么呢。”平儿笑着说:“奶奶您喝了酒,又拿我来打趣了。” 宝钗也笑着说道:“这话说得在理。我们平日里闲聊评价人,你们这几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妙就妙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李纨接着说:“大小事情都有它的道理。就说老太太屋里,要是没有鸳鸯,那可怎么行。从太太往下,有谁敢驳回老太太的话,可鸳鸯就敢。偏偏老太太就只听她一个人的。

老太太那些穿戴的东西,别人都记不住,她却都记得清清楚楚。要不是她在一旁经管着,不知道要被人骗走多少东西呢。这孩子心地也公正,虽说如此,还经常替人说好话,也从不仗势欺人。”惜春也笑着说:“老太太昨天还说呢,鸳鸯比我们都强。”平儿谦虚地说:“鸳鸯本来就很出色,我们哪里比得上她。”宝玉也开口道:“太太屋里的彩霞,是个老实人。”探春点头赞同:“可不是嘛,她表面上看着老实,心里可有数了。

太太就像佛爷一样,对很多事情不太留心,但彩霞都清楚。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提醒着太太去做。就连老爷在家或者外出的所有事情,她也都知道。要是太太忘了,她就在背地里悄悄告诉太太。”李纨听了说:“那倒也不错。”然后指着宝玉说:“这个小爷屋里要不是有袭人,真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凤丫头就算是楚霸王,也得有这两只得力的膀子才能举起千斤鼎。要不是有平儿这丫头,她哪里能安排得这么周到!” 平儿有些感慨地笑道:“刚开始的时候,陪在奶奶身边有四个丫头,可死的死,走的走,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孤孤单单的了。”李纨说道:“你算是有造化的,凤丫头也是有造化的。想当初你珠大爷还在世的时候,难道身边没有丫头伺候吗?

你们看我像是容不下人的吗?可天天就见他们两个相处得不自在。所以你珠大爷一去世,我趁着年轻就把她们都打发走了。要是有一个能留下来守着,我也能有个帮手。”说着,李纨不禁流下了眼泪。众人赶忙劝慰道:“何必这么伤心呢,不如散了吧。”于是大家都洗了手,相约一起去贾母和王夫人那里请安。 众婆子和丫头们开始打扫亭子,收拾杯盘。袭人和平儿一起往前走去,袭人邀请平儿到自己房里坐坐,再喝杯茶。平儿推辞道:“不喝茶了,下次再来吧。”说完就准备出去。袭人又叫住她,问道:“这个月的月钱,连老太太和太太的都还没发放呢,这是怎么回事?”

平儿听到这个问题,急忙转身走到袭人跟前,看了看四周没有旁人,才小声说道:“你可别再问了,反正再过几天就会发放了。” 袭人笑着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呀,把你吓得这样?”平儿这才悄悄告诉她:“这个月的月钱,我们奶奶早就支取了,拿去放贷给别人了。要等别处的利钱收回来,凑齐了才会发放月钱。因为是你,我才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袭人惊讶地说:“难道她还缺钱用吗,怎么这么贪心,何苦还要操这份心。”

平儿笑着说:“谁说不是呢。这几年,她拿着这笔银子放贷,利滚利都翻出好几百两了。她的公费和月例又用不着,十两八两的零碎银子攒起来放出去,就她这笔私房钱的利钱,一年下来,能有上千两银子呢。” 袭人略带不满地笑道:“拿着我们的钱,你们主子奴才去赚利钱,把我们哄得傻乎乎地等着。”平儿说道:“你又说没良心的话了。你难道还缺钱用吗?”袭人说:“我虽然不缺,但也没什么地方要用钱,就只是预备着我们家那位的开销。”

平儿说:“你要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用钱,我那里还有几两银子,你先拿去用,明天我从你的月钱里扣就是了。”袭人说:“现在还用不着,要是万一要用钱,又怕不够,我打发人去取就是了。”

平儿答应了袭人,一路走出园门,回到家中,发现凤姐儿不在房里。正纳闷时,忽然瞧见上次来打秋风的刘姥姥和板儿又登门了,他们坐在那边的屋子里,张材家的和周瑞家的正陪着他们聊天,还有两三个丫头在地上忙着倒腾口袋里装的枣子、倭瓜以及一些野菜。 众人瞧见平儿走进来,都急忙站起身来。

刘姥姥因为上次来过,知道平儿在府中的身份地位,赶紧跳下地来,满脸堆笑地问候:“姑娘好!”接着又说道:“家里人都向您问好呢。早就想来给姑奶奶请安、看望姑娘了,可庄稼地里的活儿太忙。今年好不容易多打了两石粮食,瓜果菜蔬也长得格外丰盛。这是头一茬摘下来的,我们可没敢拿去卖,特意留着最好的部分,孝敬姑奶奶和姑娘们尝尝鲜。

姑娘们天天吃着山珍海味,估计也吃腻了,尝尝我们这野菜,也算我们的一点心意。”平儿赶忙说道:“多谢您费心了。”一边说着,一边请刘姥姥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随后又招呼道:“张婶子、周大娘也坐下吧。”并吩咐小丫头去倒茶。 周瑞家的和张材家的见状,笑着调侃道:“姑娘今儿脸上透着红晕,眼圈儿都红了呢。”平儿笑着解释说:“可不是嘛。我原本是不想喝酒的,可大奶奶和姑娘们一直拉着我,非让我喝,没办法,喝了两盅,脸就红成这样了。”张材家的打趣道:“我还想着要喝点酒呢,可都没人让我。明儿要是再有谁请姑娘,可一定要带上我呀。”这话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周瑞家的接着说:“早上我就瞧见那些螃蟹了,一斤也就只能称两三个。

这么大的三篓子,估计得有七八十斤呢。”另一个周瑞家的也说道:“要是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吃,只怕还不够呢。”平儿说:“哪里够呀,也就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人能吃上个一两个。那些普通的下人,有的能吃到,有的根本就吃不着。” 刘姥姥感叹道:“像这样的螃蟹,今年一斤就值五分银子。

十斤就是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加上酒菜的钱,这一顿算下来,差不多得有二十多两银子呢。阿弥陀佛!这一顿饭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的日子了。”平儿接着问道:“你们应该已经见过奶奶了吧?”刘姥姥回答说:“见过了,奶奶让我们在这儿等着呢。”说着,她又往窗外看了看天色,说道:“这天都这么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可别到时候出不了城,那可就麻烦了。”周瑞家的说道:“您说得在理,我去替您瞧瞧情况。”说完,她就走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脸上带着笑意说道:“您可真是有福气,竟然这么投二奶奶和老太太的缘。”

平儿等人忙问是怎么回事,周瑞家的笑着说:“二奶奶正在老太太跟前呢。我就悄悄跟二奶奶说,‘刘姥姥想回家了,怕晚了赶不出城去。’二奶奶说:‘大老远的,难为她扛了这么多沉东西来,晚了就住一晚,明天再走。’这不是正合二奶奶的心意嘛。这还不算,偏偏老太太又听见了,问刘姥姥是谁。二奶奶就把情况回禀清楚了。老太太说:‘我正想找个上了年纪、见多识广的老人家说说话,把她请过来我见见。’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缘分啊。”说着,她就催促刘姥姥赶紧过去。刘姥姥有些顾虑地说:“我这副模样,怎么好去见老太太呢。好嫂子,你就说我走了吧。”平儿赶忙说道:“您快去呀,没事儿的。我们老太太最是怜惜老人、同情穷人的,可不像那些狂妄不实的人。

您是不是有点害怕呀,我和周大娘陪您一起去。”说完,平儿就和周瑞家的领着刘姥姥往贾母的住处走去。 走到二门口,当班的小厮们看到平儿出来,都赶紧站起来,有两个小厮还跑上前来,恭敬地叫着“姑娘”。平儿问道:“又有什么事?”其中一个小厮赔笑着说:“这会儿都这么晚了,我妈病了,我得去请大夫。好姑娘,能不能给我请半天假?”平儿嗔怪道:“你们倒好,都商量好了,一天一个地来请假,也不跟奶奶说,就知道跟我纠缠。

前儿住儿请假走了,二爷偏偏找他,没找到,我替他应了,还说我做人情。你今儿又来这一套。”周瑞家的在一旁帮腔道:“他妈妈是真病了,姑娘就替他应下,放他走吧。”平儿说:“那明儿一早必须回来。听好了,我回头还有事要使唤你,要是再睡懒觉,太阳晒屁股了才回来,可不行!你去的时候,给旺儿带个信儿,就说奶奶问他,剩下的利钱什么时候交。明儿要是不交来,奶奶就不要了,干脆都送给他用好了。”那小厮听了,欢天喜地地答应着走了。

平儿等人来到贾母的房中,此时大观园里的姊妹们都在贾母跟前陪着聊天。刘姥姥一进屋,就看到满屋子的人珠光宝气,衣着华丽,一时间竟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只见一张榻上斜靠着一位老婆婆,她身后坐着一个像仙女一样的丫鬟,正拿着纱罗在给老婆婆捶腿,凤姐儿站在一旁,正说着笑话。刘姥姥一看这阵势,就知道榻上的老婆婆是贾母了,赶忙满脸堆笑地上前,行了个万福礼,嘴里说道:“请老寿星安。”贾母也微微欠身,向刘姥姥问好,然后吩咐周瑞家的端过一把椅子,让刘姥姥坐下。而板儿还是有些怕生,站在那里,也不知道上前问候。

贾母和蔼地问道:“老亲家,您今年高寿了?”刘姥姥连忙站起身来回答:“我今年七十五岁了。”贾母向旁边的众人说道:“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硬朗。比我大好几岁呢。我要是到了这个年纪,还不知道得怎么行动不便呢。”刘姥姥笑着说:“我们生来就是受苦的命,老太太您生来就是享福的。要是我们也像您这样,那地里的庄稼活儿可就没人干了。”贾母又问:“您的眼睛和牙齿都还好吧?”刘姥姥回答:“都还不错,就是今年左边的槽牙有点松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