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格尼笑着说道，他嘴唇中呼出的气息多么浓烈，那种怪异的阳光腥气，那种兽性，那种魔鬼般的摧残，辣椒公主几乎想要倒下，她的心受到严重创伤，她捂住脸，躯体正在被他吃掉，因为某些东西，她绝望地被剥夺了生命，沦为了自己的旁观者。
人怎么会憎恶自己呢？
他们两人之间的仇恨突然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
他们沉默地看着她，吕雪途坐在草地上，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她的暴怒，她像一个人类的观察者，或者像一株草丛里的青草，看人类变化莫测的混乱无序，他们的熄灭和复燃。
一切人类闹剧都安静下来。她似乎静止了很久，她半蹲在他的面前，捂住脸，看不见情绪，她的声音很小很小，几乎听不清：
“我也可以。”
她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
布格尼没有听见。他轻轻搂了搂“晨曦”小姐的腰，它正因辣椒公主的刁难而受苦。
辣椒公主此时却像一棵树一样安静，只有风吹过而偶尔抖动。
布格尼微一停顿，“陛下，我们可以站起来了吗？”
辣椒公主似乎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她缓缓地放下捂住脸的手，站立起来。
“你们要是真心相爱，你情我愿...”
——人怎么会憎恶自己呢？
她久久地站着，面部抽搐不止，处于奇怪的痴迷状态之中。她又露出那种恶毒的眼神，“我可以向国王美言几句，赐婚给你们。”
她想杀人，可她没有杀，不是吗？
他怎么敢侮辱她...
他怎么敢侮辱她！
她应该杀了他...她应该杀了他们...
“陛下...”“晨曦”小姐有些僵硬地出声，“我...”
布格尼却突然说：
“陛下，我的心，您应当是知道的。我爱世间一切美人与美物，却不曾想要它们成为我的附属品。”
“您瞧，”说着，他将那充满柔情蜜意的目光看向她，“星小姐实在是太漂亮、太美好了。”
“我的心一见着她就跳个不停，我的目光没法与她分开，多么勾人心魂啊，她简直是个天生的诱惑者，却又如此天真脆弱，令人感到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晨曦”小姐——也就是星小姐听了，脸颊微微染上了树上花瓣的粉，她们的目光相遇，含情脉脉，充满柔情，布格尼说完这些甜蜜的话后，又继续说道：
“公主陛下，我是个十足的独身主义者，因为我根本不愿意占用这些美的事物。”
辣椒公主听了，却只是大笑出声，她笑得几乎弯下了腰，“瞧瞧，多么虚伪啊！”
“本公主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能把花心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大笑不止，布格尼死死地盯着她看，那目光已写满了暴怒与恨意，他几乎想把她的头颅割下，让她乖一点，只有这样她才能乖一点，不是吗？
辣椒公主当然不会想到面前的人在想什么，她开怀大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可笑却让她越来越累，她渐渐地被一种深深的疲惫压住了心。
她终于停了下来。
“你们走吧。”
她走到草地上，在吕雪途的身边坐了下来。她累极了。她已无暇再管。她镶有珠宝和蕾丝的手套垫在了她的下巴下，她以手撑住脸，几乎面无表情。
她看着那棵粉色的树。真漂亮。
真漂亮。
它的美多么客观啊。为什么我不可以呢？为什么我的美不是绝对地存在于我的面庞上，这样任何人都无法质疑了。
这样...我就不会痛苦了。
她想啊想，想啊想，最后，她露出了一种微笑——不是那种为了美丽与他人的微笑，而是给自己的微笑。
那微笑像她的红发一样张扬，这个野心勃勃、虚荣心盛的美人终将睁开眼睛，她的内心突然传出一个坚韧冷酷的持久之音：
“你很美，无人能伤害你。”
你不会被任何人打倒。
即便没有爱她。
于是，她放他们走了。
毕竟她也并不打算做什么，不是吗？
她并不会伤害他们的。
辣椒公主放走了那些被她扔进麻绳网里的蔬菜小人，她已不再有玩这些幼稚游戏的兴趣，她太累了，她想要回到王宫，想要见一见她的哥哥。
她还有哥哥，哥哥会爱她的。哥哥会爱她的。
她还有母后，尽管...
“吕雪途。”辣椒公主抱住了她，她垂着头，有点忧伤，“你好香。”
“嗯。”
吕雪途轻轻拍她的肩，哄小孩儿睡觉似的。
“你好软。”
“嗯。”
“你愿意做我的人类小宠吗？”
“我愿意做你的人类朋友。”
辣椒公主沉默了。她静静的，一动不动。
“吕雪途，”她缓缓地抬起脸，她的下巴垫在她的肩上，她的目光似乎被泪水浸湿了，它们看起来晶莹剔透，多么纯净，“我有点爱你了...”她的声音沙哑，“怎么办啊...”
吕雪途缓慢地眨眨眼，有点茫然，“我要做你的小情人吗？”
辣椒公主听了，也茫然了，“可以吗？”
“不知道。”吕雪途呆呆的。
站在一边的林羡：“。”
辣椒公主终于反应了过来，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爱可不只是爱情哦。”她捏了捏吕雪途的脸，“知道什么是爱情吗？就是你和林羡那样，但我们...”她说着结巴了一下，脸颊绯红，声音因为哭过还是哑哑的，“我对你这样的爱...是...友情...或许也是别的什么东西，爱这东西很复杂的，我们可说不清楚。”
“不过我不想要爱，爱让人变得脆弱，”她坐直身体，目光垂着，看着地面上的青草，“我只爱我自己呢。”
不过...如果没有接受过爱...还会有爱的能力吗？
辣椒公主心想。
她的爱的模样...看起来真是丑陋无比。
她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忧伤地清算自己曾经的一切。
“吕雪途...”她的目光看着泥土与泥土里的生命，她的手指戳了戳它们，“爱究竟是什么呢？”
可此时，另一边呢——
布格尼阴沉、恼怒，他的面容看起来满怀着恶意，又满溢着悲伤，他的双手苍白羸弱，完全没有了刚刚优雅甜蜜的神情。“晨曦”小姐有些害怕，她一言不敢发，只是与他沉默地走着。她已无意中撞见了他处于最隐秘状态下的灵魂。
而为了与他单独幽会，她已经让她的奴仆离开了。
“布格尼男爵...”
他好像才想起身边有这么个人似的，有些厌恶地看向她，而“晨曦”小姐也被他这样的眼神给彻彻底底的吓坏了，整个人惊恐又不安，脸色霎时苍白。
布格尼已无暇伪装，他的神情充满了厌恶，“有没有人说过，你真是无聊透顶了。”
“什么...？”她的身体微微一颤。
“你为什么会觉得一个陌生男人会对你的灵魂有任何关照呢？”
他依然以那种贵族一般的谈吐倾吐着，“我可直说好了，星小姐，这对你的未来是有益的。您的相貌当然是十分美丽，可是美丽不过是女人最平常的嫁妆。”
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他多么高高在上，“与此同时，我必须要说，星小姐，您的性魅力真是匮乏。你多么胆怯，总是慌乱，您的灵魂被无意义的东西填满了，它们文绉绉的，却没什么用，不如来些粗俗的东西呢？它们虽然听上去像野兽，可总是能讨男人喜欢的。而能讨男人喜欢的东西，就是有用了。”他的情绪在这一长段说教的、诋毁的语言中终于得到了平稳的恢复，他恢复了那种绅士的微笑，与此同时，他又用自己的那双眼睛来说话，那平和的目光诉说着高贵、怜悯与傲慢。
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在布格尼绅士看来，给一位美人提供一些建设性的建议，这种帮助他人的愉悦可以充分抚平他被权势欺压的创伤。
“晨曦”小姐当然识认出了那种熟悉的目光，傲慢、怜悯，不可一世，站在权力上位者对于被剥削者的怜悯，那种恶毒的、利益享用者恶心的嘴脸，神情恍惚之下，一切幻想均已支离破碎，她感到万分绝望，几乎想要呕吐出来。
可她生性懦弱，她生性懦弱。
“...抱歉。”她哭了出来。却只敢静静地流泪，灵魂中有什么东西已气若游丝。
布格尼见了，却也没有拿出手帕为她擦拭眼泪。他原本应当这样做的，可是却没有。他决心要惩罚她，至于为什么惩罚，为什么惩罚？他却不知道。可他有权力这样做，不是吗？
“别哭了，星小姐，这么美丽的脸哭花了会让人心碎的。”他只以甜言蜜语柔软安抚，然后以燃烧的嘴唇与她的唇相贴，这感觉多么美妙啊，他闻到了红薯热烈的香味，而且在香味里就已经洋溢出了甜的滋味。他咬了一口，香和甜立刻沾满了他的嘴。
“晨曦”小姐瞬间软了下来，她就这样，柔软而甜蜜地把自己的灵魂交付出去了。
在爱与爱的交换中，男人献出肉体，女人献出灵魂，他们无眠，他们买卖，他们沉睡，他们殉情。
漫长世纪以来，漫长世纪以来......谁给出了真正的爱呢？
丘比特至今没有找到自己真正的箭射中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