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虚与寂寞的心灵中,‘虚蛛’是最常见的客人。它们漫游在城市之间,用它们的三对复眼,寻找着那些没有信仰的人类,作为产卵的宿主。一旦找到合适的对象,它们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在那里筑巢定居,并且诞下幼蛛。
当然,它们的存在对宿主而言,是一场不幸的开始。当一个猎物被吸榨干净,只留下一具空壳在蛛网上随风飘荡,成熟的恶魔就会放弃这个躯体,去搜寻它的下一个目标……”
我看过去,声音来自屋角,那里坐着一个一只犬牙压在唇外的帅哥(姑且这么称呼),拿一只玉米棒子放在嘴边,深情款款地解说着。
是跳楼!
我的心好像海难者遇到浮木那么兴奋,习惯了一个人单打独斗的日子,忘了现在我是有契约兽的人了,于是鼻涕与眼泪齐飞地大喊起来:
“现在谁要你解说《妖怪世界》!!快来帮我,跳楼!!!”
我抱着全副的希望看过去,没想到,屋角的家伙抬起眼皮给了个笑容,抛出来的却是简洁无比的三个字“我拒绝。”
什么?我都蒙了,“你怎么可能拒绝?我们定过契约了!别说你不知道违反的代价!”
它笑得更灿烂了,看得我头皮突然有点发凉。
“没错,我们是定过契约,”它眯着细细的眼睛问,“可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说的是什么?”
“以血之羁绊在此……”我背到一半,突然住了口,因为当天的情景闪回脑海。
——在我今生时不能吃我!说同意!
——同意。
……也就是说,那天情急之下,我念出来的竟然不是降伏契约兽的咒文,而是让它不能吃我!!!
换句话说,契约的内容被定错了,现在它根本没有服从我的义务,只要不在我活着时吃了我就不算违誓。
阿弥陀佛啊!你知道什么叫五雷轰顶的感觉吗?
满腔的愤恨只剩无用的大叫,“你这只臭狗,怎么不去死哪!!!”
狗耸动了一下肩膀,很不屑地道,“我不是狗。”
而我没办法跟它计较了,因为就在同时,我的敌人自然也没闲着,软粘的蛛丝铺天盖地地卷过来,把我的口鼻都包裹进去,拖向它的身边。
像是沉入了夜晚的大海中,周身都是黑暗、冷湿与窒息,四肢渐渐都没有感觉,显得心脏不停“扑通”“扑通”跳动得格外大声,而有什么细微的动静传来,仿佛一双嘴唇在耳后轻轻地开阖: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城市,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你一定很寂寞吧……一定很孤单吧……一定很空虚吧……
形容不出的感觉,这样细微的语声好像一股酸蚀的液体,让我心里猛然刺了一下。是的,谁敢说我没有过站在窄小的窗前,看外面繁华的灯火,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呢?
这种感觉一发不可收拾,许多情景浮现出来,一个人拖着行李,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一个人坐在餐厅里,看着菜单点菜,一个人去买钉子,修好房间里损坏的家具……心里像有个空洞,边缘被什么撕扯着,开始不断扩大,而这就像感到饥饿那样,很急切地想往里面填满什么,草根,棉絮,什么也不要紧……只是这样的空着,很难过……
我下意识地觉得不对,这种邪灵既然是以人类的空虚为食,这样下去,我的内心很快也要变成适合它繁殖的巢穴了。但是,处于这种境地,又完全没办法控制。那些蛛丝在往我皮肤里钻,像要一点点通过我的血管伸入心脏,并不是很痛,但有非常令人恶心与恐惧的感觉,因为看不见,不知自己现在到底变成什么样子,格外地让人揪心。
完了吗?真的会这样完了吗?我挣扎着,意识却越来越模糊,仿佛可以看到,在这遍地空巢的楼盘中,只有这一扇窗户有灯光的明亮,而现在,这面窗也渐渐暗淡下去,即将归于永久的黑寂。
十、我的心不是空巢
完了吗?真的会这样完了吗?我挣扎着,意识却越来越模糊,仿佛可以看到,在这遍地空巢的楼盘中,只有这一扇窗户有灯光的明亮,而现在,这面窗也渐渐暗淡下去,即将归于永久的黑寂。
然而,就在这时,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眉心拧了一把。
刺痛让我不由一睁眼,眼前是一些人的面孔,各型各色,却又都面目模糊。
我一时奇怪,不在于这些人是英俊或者猥琐,而是,我从来就不认识他们。
那些情景浮动起来,突然变成一些片段,好像电影般从我眼前飘过。
仿佛大学自习室的地方,书桌都被隔成一对一对的空挡。
前排,男生拿起“此座已占”的书籍,笑着让进来的女孩子坐下。后排,女生靠在男生怀里嗑着瓜子。
“做我女朋友吧?”中间一个男生嬉笑着问。
“好吧。”
……
情景又变幻,一个穿睡衣的男子,叼着烟卷坐在电脑跟前,烟灰长到会自己折断,双手却在键盘上运行如飞,qq的滴滴声和人的呵呵笑声混杂在一起。
“吃饭了,”有女声喊他。
“哦。”
“快点过来,饭都凉了。”
“哦。”
“信不信我去把你电脑关了?!”
睡衣男终于动了,蹭到桌子跟前。
确定是两个人在吃饭,可沉默得像葬礼现场,空气里只有嚼到菜梗的声音咯吱咯吱。
“为什么都不说话呢?”
“都四五年了,有什么可说的?”
……
我的意识好像回来现实一点,隐隐约约能感到自己还处在14楼的某个房间里,电脑里卡机的音乐依然在播放,一遍一遍地“我从没想过有了他还孤单的可怕……”,但现在,这反而成为一种正面的力量,说明我的心灵还没有被完全吞噬,而眼前不停幻化的情景像是受着什么的牵引地再度改变,闪过乐声狂放的酒吧,闪过带着香水气味的豪华车座,闪过铺着的大床,闪过张开很大,里面装满卡片的钱夹,而最终落在两只颤抖的手上,一只,拿着一支显示到39°C的体温计,另一只里,是纤巧的绛红色手机。
我看到手机的屏幕上,蓝色的选择框带着迟疑,却又滑过一个又一个的号码。
……
我猛地明白了,这不是我的经历,而是那个白领的,由于我们的身体都被那邪灵侵蚀,我可以看到她的记忆——不,似乎应该说,是她用还没被消化完全的最后一点灵魂,用力在将这些东西展示给我看!
与爱无关,只是想要有人陪,去找一个男伴。
可找到了,就真的不寂寞吗?
以为还不够,去找更多的人。
可当真正需要,自己也清楚他们没有一个会来的感觉,又是什么?
寂寞不可怕,可怕的是怕寂寞。
她向我展示这些的原因,昭然若揭。
一瞬间我感到那些蠕动的丝线猛然停止了前进,就像挖掘机遇到了冻土层而无法继续,而我也用尽全力大喊起来:
“每个人都是一个人出生,一个人死去,就算至交满天下,也没有一个人能懂你所有的想法,人生而是必然孤独的啊!”
“可是我并不会因为饥饿,就服食毒药;不会因为爱一个人,就破坏他现在的幸福;也不会因为孤单,就跟名字也不知道的男人……我有兴趣,好书或是电影,都能让我微笑或流泪;有朋友,我相信马甲珍惜我们的友谊;有爱的人,即使他永远不知道我的感情;有坚持的东西,就算孤独,也想等到真正的志同道合;同样有希望的梦想——我希望,自己是个让自己喜欢的人!”
“也许有时我也会寂寞,或者空虚,可是关键在于,我不会被寂寞空虚打败!你是没办法吃食我的,因为我的心不是空巢,你的幼蛛里面无法存活!!!”
随着这声喊叫,世界好像迸裂了那样光明,那些又冷又粘的恶心丝线,被炭火焚烧了一般迅速枯干,整个从我身上消退下去,只剩卷曲的玉米须子样的一点残渣,零星还挂在衣袖上,而它的主人,也像被什么猛烈地冲击了,重重向后趔趄。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把掠过在旁边等待很久的铜钱,倾尽几乎平生的力量,
“邪、魔、病、恶、痛——小斩出来!!”
一条光柱倏地在我手中膨胀,整个房间都被熊熊照亮,又好似一条火龙向天翻腾,顷刻间狠狠刺向对面鬼脸的怪物,像刺中一只水袋,腥臭的黄绿色液体伴着哀鸣飞溅而出。
将死未死的蜘蛛在地板上翻滚着,迅速萎缩,白色的泡沫从伤处急剧涌出,又不断爆裂。
最后,一切归于沉寂,地板上只留下一滩棕色的脓水和一张人皮。
我握着刀喘息着,直到不知过了多久,确信那只虚蛛已经归于虚无,才敢长出一口气,让小斩的光芒暗淡下去。抬眼间,发现地上滴滴答答地一滩都是汗水。
我走过去,凝视那张人皮,上面的凸凹依稀可见,凝固着那个白领最后的表情。
我鞠了一躬,因为她用最后的灵魂向我展出的那些图景。
如果当初她嫌弃我的职业资格时,我再坚持一些,或者来得及救她吧。可是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长长的太息过后,我咬牙切齿地转向屋角,这里,可还有笔账要算呢。
我宝贵的、第一的、也是唯一的契约啊……
“我要杀了你这死狗,”我从牙缝往外吐气,咝咝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