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狗一副可恨地若无其事的样子,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一只牙压在嘴唇外边笑眯眯地看我。
“你腿不软吗?”它问。
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软……
“够砍死你就行了,”我硬撑。
“你崩灵了,”死狗突然抬手,做一个装可爱的捧颊状。
崩灵是个术语,指有时人会突然爆发高灵力,肉身却因为不适应而承受不了。
他妈的人的心理作用果然巨大,听完这个词,我突然就觉得天旋地转,往前一栽就趴下了……
等我醒来时是在医院里,映入眼帘的是马甲着急的脸。
“你吓死我了,到底怎么回事?”
“回头跟你慢慢解释,”我看下外头大亮的天色,赶紧掏出手机,不出所料,上面有十八个未接电话,前几个是马甲的,后面都是柴叔的。
我一下跳下床去穿鞋,“还得麻烦你,再拉我去一趟那房子。”
“?”
“柴叔早就到了,干打没人接,肯定担心坏了,我这就去接他。”
“可那房子不行,里面不知怎么有几具腐尸,臭的受不了,现在警察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还要问你怎么回事呢。”
我傻眼。
“那还能借别的地方不能?”
“……要不,把我家先借给你?”
“算了吧,柴叔会以为我刚抢了银行……”我有气无力地答道。
“那怎么办?”
我把头深深埋下去,伏在枕头里。
一秒钟后,整个医院外头都能听见一声愤懑的大叫,“白折腾了————!!”
十一、章晓蔷是个倒霉的青年
“温馨提示:在此倒垃圾者死全家”
当看到这块告示,我用脚尖轻盈地跳过地下几滩污水,然后冲身后的人呲出满脸白牙地笑道,“柴叔,咱们到了。”
柴叔抬起他一半有了褶子但还算端正的脸,看一眼我住的楼,没说话。
我松一口气,之前我最担心是他一看这地方就死活把我揪回去,现在虽然看样子不可能高兴,但至少比我预期的强。
“就跟你说不用担心的嘛,我在这边一切都挺好的——哎,当心头!”我推开堆积的木板,继续满脸是笑地介绍,“地方小是小了点,不过邻居都挺好的,挤着住有人情味儿。”
话音刚落,哗地一盆水泼在我身上,随之而来还有一股味道。
“你他妈讲不讲公德?小孩拉尿随便泼?!”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第三个门洞开了,窜出一句女高音。
“也不知哪个王八蛋把着厕所,你让我咋整?”另一个女高音毫不让步。
而我,仰天吸了口气,失去了语言……
“喂!”
我刚张罗着冲一下,突然耳朵根子一刺,这声音,真是既熟悉,又可恶啊。
扭过头去,果不其然,是某只臭狗。
跟虚蛛打那天晚上真是想一刀砍死它的,不过后来自医院醒过来就没看到它,又因为柴叔这堆事,完全抛在脑后了,没想到这会它居然又不知从哪跑出来。
“你又来干什么?是我自己定错契约,认倒霉,不跟你计较了,”我拧上厕所的水龙头,恨恨道,“但你今世也吃不了我,咱们从此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就是。”
“不,我想过了,还是回你身边来,”妖兽慢条斯理地答道。
“别价儿,您老我可消受不起。下次再在关键时刻来句‘我拒绝’,我他妈的说不定就挂了,”我端盆绕过它往屋里走。
“喂,你想想,被拒绝总比没指望好吧?”
我顿了一下,站在那里,这家伙说话还是很一针见血的。
不管内容是正确还是错误,我使用了那张契约,也就是说,这辈子里不能再结契了,如果失去它,就不可能再拥有灵兽,这对一个伏魔使意味着什么已经在前文详细叙述过。
它接着道,“虽然契约定错了,但如果临时商定一些条件,我还是可以帮你的——主要是也没有别人可帮。”
我耸肩,笑了,忘了这一点,我有生之年这只妖兽也没法跟别人结契,如果它想通过契约从人类获得某些利益,只能找我,这样就可以理解它回来的原因。
从理智来说,事已至此,有它在比没它在,总是好一点。
而且想回头,我很气它在危急关头不管我耍我,但如果是爱人这样做确实寒心,如果是陌生人,就已经不能苛求什么,更何况它连人都不是,一只妖兽,我们完全是利益关系,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这样一想,就释然很多,而它看我动摇,跟在我身后不停地絮絮叨叨,趁热打铁。
“停!”我突然想起什么,停在屋门口,往后推它,“你先躲躲,今天柴叔在这,看见不好说。”
“柴叔?屋里没人哪。”
我一惊,推开房门,果然,空空荡荡,刚才还在屋里坐着的柴叔不知哪里去了。
阿弥陀佛!就知道不对劲,本来担心他一看见房子就强烈反对我留在这里的,今天出了那么多状况,他却一句话都没说,看来反常就要出状况啊。
不过顾不得懊恼,更担心的是人生地不熟他这是去哪了,我赶忙跑下楼去,到处去找。
十一、房奴时代(第一个故事终章)
“柴叔!柴叔!”我在楼下乱转着大喊,半晌才有人应我“这边呢!”
我忙跑过去,柴叔站在一家门市门口,夹着跟了他少说十年的黑皮包,脸上笑着跟我打招呼。
“人生地不熟的,你跑这来干什么?”我一把拉着他就想走,就在这时,他身后出现一个打领带的男士,“柴先生,既然合同已经签好了,付下款吧。”
款?什么款?这是超市?是彩票站?老头子一向很节俭的,怎么一到深圳开始趁人不备地买东西了呢?我一边掏包,喊“我来给我来给,到这里怎么还让你花钱”,一边眼光一点点往上移。
然而,我却突然呆住了:
那里写了四个大字“XX地产”……
“晓蔷啊,”沉默中,还是老头子搓搓手,开了腔,我知道他一心理波动就搓手,而且还冒老家口音,“你从小就贼啦倔,我跟你阿姨都劝不动你,这回啊,我们不劝你了,你既然乐意在这边呆着,就在这边呆着吧……”
他妈的不劝我了就给我买个房子?我愣着神看他足有十几秒钟,你知不知道深圳的房子多贵?开什么国际玩笑?
这时候身后那领带男又催了,“柴先生,首付一共20万,您看现金还是刷卡?”
“不行!”我不知哪来这么大的脾气,一个箭步上去挡在他们之间,“不给,绝对不能给!”
“小姐,不是你说不给就不给的,合同都签了,”领带男变了脸,扬了扬手里的白纸黑字。
“您看要不就算了吧,反正钱还没交,我其实用不着这房子……”知道理亏,我口气一下软了,但还软磨硬泡地想取消这笔交易,但对方自然不干,在那里拉锯起来。
这时一只手搭上我肩膀,我不看也知道是谁,扭头回去喊,“20万,你半辈子的积蓄啊!!买这个破房子,拿什么养老?”
“丫头,别说这个了,你说了我心里难受,”他又开始搓手了,“我就想,我就想……怎么那么没用呢,干了半辈子,买套房子……只够首付,还要闺女月月还钱……”
我不记得我多久没哭过,但在那一瞬间,突然而彻底地,溃坝。
这什么人嘛,对我住的地方不满意也不说,在几分钟之内偷跑出来,就决定用半辈子的钱在个第一次来的城市买套房子,这什么人嘛,这什么人嘛……
我就知道,虽然我一直爱错人,可是从来没有爱错人。
我就那样站着,哭的稀里哗啦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敢行动半步,看着他到底去交了钱,到底去办手续,到底去拿房产证。
现代人的历史上只有两个时代,一,想做房奴而不得的时代;二,暂时做稳了房奴的时代。
——鲁迅·没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