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米尔内心这样想着,诸多离奇的梦境一时涌了上来。但这些场景实在太过真实,它们并不像是某一个不连续的梦,而是无数个夜里的梦全部清晰地交织在一起…
其中有幸福平和的生活,也有残忍激烈的战争,甚至在一个古怪梦境里,他自己变成了火星基地上的某个机器人,正奔波于各个区域进行维修…随着越来越多回忆变得有条有理,数百种迥异的人生疯狂地占据了思维。
在慌乱之际,蓝皮肤的姑娘打了个响指,康米尔终于下意识叫出了她的名字。
“盈日,你…”
姑娘嘟着嘴,似乎自己又做错了事。
“好了,这个恶作剧没什么意思,早知道不和你打这个赌…”
康米尔调整好急促的呼吸,慢慢回头看着满是灰尘的厨房,枪支陡然掉在地上,他这才抱着头长舒一口气。
艾莲娜的照片挂在墙边,这张相框似乎是屋子里最干净的地方。
鱼腥味被晚风带进来,却比任何时候都腥臭不堪。路灯的微光下,池塘几近干涸,堆积如山的腐烂死鱼满布蛆虫。
“所以,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康米尔熟练地打开后台,腥臭瞬间逸散,日光重新洒进屋子里,除了那张照片,一切整洁如新。饶是如此,前所未有的压抑感仍然沉在二人肩上。
“这段记忆的主人,醉酒后失手掐死了当时的爱人。”康米尔摇了摇头,准备更改一下说辞:“也许并不能称为爱人,而且‘失手’也形容得不准确。”
“现在这已经是一段逆推的记忆,你主动更改太多东西了,也许艾莲娜是个骂街的泼妇,也或者主角后来不爱吃肉的设定,是出于某种因素刻意加上去…”盈日忽然捂着嘴不再说下去,似乎一些倒胃口的场景浮现在脑海里。
“怎么?比这惊悚的事多了去了,也有人专门喜欢找类似的刺激…”
“我不知道这个故事桥段是谁设计的,或者它来自某位休眠者错位的童年回忆,但地球上这种事倒也不少见,无论上世纪还是现在。”
“所以你开始为这样的偷窥行为感到后悔了?”
她沉默片刻不知如何回答,毕竟这是恶作剧式的主动闯入。
“艾莲娜是第一批升级人格的拟态者吗?”盈日准备换个话题,摆了摆手顺势坐在鞋柜上,取下那张照片细细摩挲:“但模拟都结束了,那时候你怎么始终不愿离开?”
“应该是未知故障,故事原本末尾到她离开就已经结束了。但你猜怎么着,我后来又把她请回来,想办法编写了好几十种结局。”
“未知故障?你不会是想说,一时冲动吧?”
康米尔摇了摇头,以某种近乎冷酷的语气解释道:“到现在你还是没有发现重点。”
他取下盈日手中的照片,相框慢慢化作一缕青烟。盈日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那里是故事主角工作的池塘,鱼群仍在跳动着争抢饵料。
“我问你,拟态网成立的根本目的是什么?”
“这还用问?用来探究人类文明本质,或者说,用来扩大研究样本啊。”
“没错,它是贝斯克设立的初衷,是研究‘人’自身的便捷工具。”康米尔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我再问你,现在储存于方舟数据库的‘人生故事’内容大概有多少?”
盈日挠着头一时语塞,她只知道一个大概数字:“反正总量很恐怖,以一万五千名拟态者来算,人均占有也有将近七千万小时,相当于每人都创造了九十多种完整人生…”
“但这些全部加起来,却没有地球上一年内发生的场景多,即便用方舟的二级混沌计算系统进行乘子计算,相互关联后的复杂性仍然无法达标。”
“这当然,地球上好几十亿人呢…”盈日眉头紧皱,还是不理解康米尔想说什么。
“你肯定知道,传统人类的记忆方式是片段割裂的,场景化的,同时也是阶段线性的。但我们拟态者,都经过了无数种‘类似死亡’的过程。”康米尔深吸一口气,试图替她搞清条理:“正如你刚刚唤醒我时,这些封存好的场景被简单归纳为‘梦境’,但很可惜,拟态人不会做梦,我们的真正‘死亡’时刻,其实是伴随着每一次人格升级…”
“所以你是想说,你拒绝升级,其实只是怕死?”
“我经历了太多次记忆消亡,所以无法理解‘死亡’,但比死更恐怖的事情实际上不少。”康米尔慢慢闭起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想做那条被化为齑粉的鱼。”
“或者说,我们拟态者的使命就是这些鱼,用一次次的记忆消亡,合成‘新人类’所需的养料。你作为克隆人,并且将来你也会有自己的克隆体,也许某些方面能理解这一点。”
“合成…养料?”盈日忽然变得很小声:“按你的比喻,方舟就是这个渔场主?”
“不,它只是一个培养缸,你们人类才是主角。”
康米尔说完,又习惯性掏出怀表,从神情可以看出,这姑娘并没有耽误他的正事。
盈日还愣在原地发呆,似乎在回味他这番话,或者在酝酿一个道歉。但康米尔已经开始在后台消除场景数据,但他接下来的话,更让盈日百思不解。
“艾莲娜回来之后,我们编写的每一种故事结局,都无法被她的记忆所接洽。”
场景慢慢虚化,康米尔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前。
“艾莲娜也好,阿元也罢,她们都会在将来的某个时候醒悟,但我想做的是一种替她们殉道的养料,就像那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