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前,众人的无言让气氛始终沉寂,只有为首的白大褂偶尔对着身边护士低声嘱咐。
老人已陷入昏迷三十多小时,在阿尔伯特和安如赶到疗养院时,能试过的救疗措施都没起到什么作用。脑科专家表示这种情况暂不会造成生命危险,但何时苏醒却也完全无法预料。
安如记得,从她很小的时候爷爷就有这个老毛病,只不过那时还没这么频繁,而且每次晕厥的持续时间也不长。让人担忧的是,随着安集年岁增长,这种毫无防备的意识中断不仅愈加频繁,他还会在昏迷中不停喃喃自语,似乎陷入一个永远找不到出口的迷宫。
没人知道安集究竟在重复怎样的噩梦,也没人清楚他在低喃什么,据说唇语专家分析出的结果毫无逻辑可循,也许老人只是在无意识中说胡话,也有可能这并非某种人类语言。而每当他苏醒过来,却始终无法回忆起梦中的一切。
安如实在担心,如果爷爷在某个噩梦之中永远回不来,他会不会就变成植物人终此余生。所以每次见面,她都非常珍惜地将其当成是最后一次机会,但姑娘实在不愿接受那样的结局,她还有太多问题想要请教,而且安如非常清楚,爷爷一直以来都想寻求他内心中那片迷失的空白,如果就这样离开一定心有不甘。
一老一少就这样在安集床前坐了一整天,二人几乎没有交流,也不打算向医生多问什么,毕竟安集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大家只能期盼他早点苏醒过来。阿尔伯特本来还打算说些劝慰的话,但他发现面对这种情况,连自己的沮丧情绪都劝不回来,更何况是祖孙感情一直很不错的安如。
直到次日清晨,联合国关于废除超级智能法案的程序已经开始推动,阿尔伯特必须出面一系列听证会,弗朗索瓦单靠自己是应付不了那么多质疑之声的。但安如似乎并不想走,在安集苏醒之前,她决定在这儿多陪爷爷几天,阿尔伯特离开前也只是拍了拍她肩膀。
多少年来,安如每当遇到心中困惑,或者对前路迷茫时,爷爷一直是她的最坚实后盾,也是最可靠的心灵导师。如果可以的话,安如愿意用自己的寿命换取爷爷健康,但这种虚妄的幻想并不能实现,她还是那个几十年来的小女孩一样,只能怯懦地躲在安集身后偷偷哭泣。
于是安如打定主意,今后的一段日子里无论爷爷何时苏醒,她都会这样一直陪伴在安集身边。哪怕爷爷真的很难再醒来,也算是尽了自己最后一点孝心。
但中午时,一则来自‘少校先生’的简短信息却很快让姑娘坐不住了。
据他们的情报网络探查,安帆海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让意识作物强行推出,似乎弗朗索瓦已经替他争取到了足够的政治资源,这段时间关于超级智能的消息也让各国政要目光全被吸引了过去,此时正是安帆海项目试水的好机会。
果然,自己没有猜错,从一开始父亲就没打算真的让项目终止,也丝毫未曾想过把那些实验品回炉重造,他之前按下那个暂停键只是为了避免被推上舆论风口。
但从另一方面来讲,弗朗索瓦之所以要去做这件看似没意义的事,他也是把安帆海当作随时背锅的出头鸟。万一超级智能那边出现任何情报泄露问题,意识作物也能变成替他缓冲声讨来势的挡箭牌。安帆海其实心里也清楚二人之间的相互利用,但他俩都是为了达到目的放弃底线的人,这种合作是建立在相互递刀子的基础上。
收到消息后,安如当然第一时间联系到父亲,难怪在爷爷身体不好的时候,他始终没有抽出时间前来探视,原来是在暗地里搞自己的小动作。
父女二人的通话非常短暂,面对女儿的质问,安帆海起先还支支吾吾准备搪塞。但很明显他没料到女儿会这么快得知消息,于是三言两语便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意图,看来少校所言不虚,这件事可能会在极短时间内被他落实行动。
通话草草结束,二人如从前那样以争吵收尾,安如也一如既往地垂头丧气流下眼泪,但和以前不同的是,今天没有爷爷摸着自己的脑袋劝慰,安集仍然躺在床上微动着嘴唇梦呓。
从收到少校先生的消息后,她已经如坐针毡了整个下午,父亲的态度异常坚决,这件事情似乎已经无可收场。但安集现在卧病在床,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请求爷爷声援自己,而且阿尔伯特如今也由于超级智能计划忙得不可开交,姑娘似乎陷入孤立无援。
难道这件事就只能任凭它继续下去吗?自己究竟能想什么办法阻止父亲?
繁杂的思绪始终困扰在脑海,从当年一时气愤离家之后,好像自己根本就没能影响到任何事情的发展,每当情况急转直下时就只会独自躲起来流泪。
傍晚时分,姑娘眼角的泪痕已经干涸,前来探房的护士见了也一脸愕然,病人的情况还不至于那么糟,不知这姑娘怎么忽然哭成个泪人?
根据专家建议,安集现在生命体征既然非常平稳,那就转去更安静的普通独立病房休养比较好。而在替爷爷收拾随身物品的时候,她忽然翻见那册熟悉的诗集。
这巴掌大小的册子是姑娘离家四年来写的一些随笔诗歌,她记得自己在一个多月前留给了爷爷,但那天没来得及说什么安集就失去了意识,没想到爷爷还把这本册子一直带在身边。
安如伸手随便翻看,一个让她颇为意料之外的惊喜从中展现出来。在自己写下的字里行间,爷爷居然还用另外颜色的笔进行勾勒标注,并在空白处添加了几句感想。只不过由于严重的肌无力,这些字迹歪歪扭扭很难辨认,只有少部分尚能看清。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笔迹看上去则完全与字无关,更像是无意义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