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永失我爱(2 / 2)

听了荷的叙述,力忙不迭地扶着荷走出酒店,然后打的把荷送进了最近的医院。挂号、开单、缴费……经过一阵马不停蹄的忙碌,结果终于出来了——急性肠胃炎。医生说,可能与荷对这儿的水土不服有关。要不是送的及时,荷很有可能脱水。虚弱地躺在床上的荷看着力为自己跑的满头大汗,苍白的脸上露出异样的红晕。

荷的病情需要住院治疗。于是力便整日地陪她、照顾她。于是,力了解了荷忧郁背后的所有故事——被丈夫抛弃后独自养育着一个三岁大的女儿。

力的心被荷这个貌似柔弱实则如此坚强的女人打动了。想想自己一个男子汉,在妻子背叛后所表现出的沮丧和脆弱,力感觉到阴冷了很久的心头仿佛有光线照射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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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在力的照顾和医生的用心治疗下,很快康复出院。两人又开始了正常的学习生活。但力的心里却多了些隐秘的矛盾。男子汉的尊严让他一直羞于向荷坦白自己的遭遇,更无法向荷表白最近滋生出的那份淡淡的情怀。

凉风习习的午后,力邀荷出去散步。他想尽可能的酝酿一个适合自己倾诉的场景,来向荷表达自己这段时间所有的苦闷和压抑。

幽静的林荫树下,空气中透着淡淡的湿润混合着槐花香平添了些许初秋的韵味。荷穿的还是那件紫色的连衣裙,只是在外面多加了一件乳白色短袖,柔顺的黑发划过耳际软软地搭在肩上。平素的忧郁此时早已荡然无存,她一直扬着脸,微迷着眼,激动地数说着自己对此时所有所有的景物的迷恋,她说她已好久没有这样轻松过。对着荷难得的兴奋,力只好一次次艰难地将将要出口的心情又原封不动地装进去。

但荷还是从力的神情里捕捉到了些什么。她对力说,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或平淡、或离奇,我想听听关于你的故事。对着荷白皙的脸上透出的那股真诚,力终于说出自己那一段时间所遭遇的屈辱和痛苦,当然也表达出自己对荷这段时间产生的情愫。他想从荷那儿听到安慰的话,然后回应自己鼓足勇气才吐露出来的心声,然而,力失望了。

因为荷接下来的表现,完全出乎力的意料。荷说:“美爱你吗?”

“不知道。”力说的不假,从那件事后他甚至没有和美对过话。他那知道她的心事?

“你爱她吗?”荷又问。

“不知道。”力告诉荷,从自己出门后到现在,美先后打过好几次电话,都被他拒听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挂掉电话时心里那些莫名的失落和心痛。

“我懂了,你还爱她。“荷听着力嗫嚅着说这些的时候,突然幽幽地说出这句话。

力诧异地盯着荷的脸,他被身边的这个女子完全震惊了,她是如何破解连自己也解读不出来的心思?

“力,没有坎坷曲折的婚姻就像没有波浪线的心电图,不是衰竭就是停顿。我经历过婚姻破裂的创伤,那简直是从天堂到地狱的惨烈。我只所以走这步路,是因为没有退路。没有爱情的婚姻我情愿放弃。但你不一样,对于犯了一次错的美,离婚对她的惩罚也太重了,而且还要搭上自己尚存的爱,这不是一个聪明人的选择。听过这首歌吗?《不要在寂寞的时候说爱我》!我不希望我们成了这首歌的原型”。荷说完这些时,目光渐渐地从力的脸上游离开来,眼神里的落寞随着夜幕一起遮盖了荷的所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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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的日子里,荷在力面前所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洒脱,那是和她性情截然不同的另一种风格。但力仍从她的眼神里看到她隐忍着的苦痛。可是,此时的力已经从和荷的那次长谈中更清晰地梳理了自己的心思,骨子里对美的爱使他无法真正做到决绝。既然如此,他便谈不上给荷任何感情上的寄托。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给与荷生活上的关照,如此而已。

美来看力了。力不知道这个和他共同生活了三年一直像个小孩一样需要他照顾的女人,是怎样千山万水地找到这里来的。在看到美的那一霎那,力分明感觉到自己心底有冰雪消融的声响。

离研讨会结束还有三天的时间。每日面对着荷从自己面前来来去去时故作轻松的样子,力心里五味杂陈。此时的荷在他的眼里是如此的圣洁,他已经容不得自己有哪怕过去拥抱她一下的举动,因为他觉得,那也是对她的亵渎。因为,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

她注定只能是他人生中又一道紫色的风景!

一地花香

(一)

听说艺术学院处郊区,雪儿老大不高兴。

“这么偏僻的学校,坐车都不方便。”

可她还是无可奈何地报了名,毕竟有些东西容不得你去挑选。

进入艺校的第二学期,雪儿就强烈地喜欢上了它,这一切源于校外的一大片金黄。

三、四月间,校外绽开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风儿温柔地拂着那些小小的花枝,阳光灿烂地照耀着那些花儿的心房。她喜欢这片金黄,喜欢在教室的窗口眺望这片菜地,喜欢在和煦的春日闻一地的花香。

她多想近距离接触这片金黄呀!

第二年的春天,色彩老师安排了写生课,吩咐同学们自由结伴到校外画风景,雪儿心里乐开了花。

恩,真好!我首先要画这片油菜花。

背了画夹,提了颜料、画笔等工具,雪儿和好友许静来到了这片菜花地。

金色的阳光照射在这片土地上,像小溪在流淌,像一支流动的轻音乐。

“啊!太美了。”雪和静雀跃着。她们拿出相机,卡擦、卡擦……接连拍下一幅幅明亮的画面。雪儿在金黄的花丛中笑得一脸灿烂,银铃般的笑声在飞,在飘散。

“是谁在这儿笑?把花都笑落了一地。”

当两人忘乎所以的时候,一个磁性的嗓音从花丛中传了出来,紧接着,一个男生钻出了菜地。他怀里抱着一把吉他,满脸笑意,身上沾满黄色的花粉。雪儿嘴巴张成了O型,半天才缓过神来。原来这里面一直藏着个人呀,而且还是个帅哥。

雪儿立刻羞涩起来,连忙支起画夹开始画画。

“哦,你们是美术班的呀!我是音乐班的肖邦,干脆我给你们当模特吧。”

“肖邦?你叫肖邦?”雪儿忍不住又笑起来。

“是呀,外号肖邦,真名肖建。”

(二)

肖建侧身坐在菜花地的边缘,脸色一下子变得深沉,忧伤的眼睛凝视着远方。他拨动着琴弦,边弹边唱,弹了一曲又一曲,唱了一支又一支。雪儿注意到,当他唱到一首歌的时候特别动情,露出满脸的忧伤,眼睛里闪动着点点泪光。

菜花儿黄,菜花儿香,

朵朵金黄满山岗。

父亲呀累,父亲呀忙,

父亲盼着粮满仓。

菜花儿黄,菜花儿香,

点点落花一地香。

父亲呀累,父亲呀忙,

父亲盼着儿成长。

……

雪儿被他的歌声感动着,手中的画笔涂抹着。

“终于画好了。”雪儿站起身,立在三米开外仔细端详着自己的作品。画面上是一片金黄的菜花地,花丛中坐着一个弹琴的男孩,地下落花片片……

后来,雪儿知道了肖建的身世。肖建来自一个贫穷的农村家庭,父亲患有疾病多年,为了供肖建读书,他父亲舍不得为自己花一分钱,一直拖着病体在田间劳作。去年春天,在油菜花绽放的季节,他父亲因病倒在路边,倒在一片金黄的菜地旁。等肖建从学校赶回去的时候,他父亲已停止了呼吸。他只听见母亲哭着对他说:“你爸爸在临死前一直呼唤着你的名字,叫你一定要好好读书……”

肖建学习非常吃苦,经常天没亮就起来弹钢琴、练声,很快成为校文艺队的骨干,连老师都敬他几分。他弹钢琴、吉他都是全校顶呱呱的,因此得了个肖邦的外号。那首歌,那首忧伤的歌曲是他自己作词作曲弹唱的,名叫《一地花香》,是为了纪念他的父亲。

(三)

在毕业汇演中,肖建的吉他弹唱《一地花香》获得一等奖。在市首届油菜花旅游节征歌比赛中,他的《一地花香》一举夺魁。

毕业汇展上,雪儿的那幅画获得一等奖,画的名字也叫《一地花香》。

后来,听说雪儿和肖建结了婚,肖建成了全国知名的歌手,个人音乐会是一场接一场,天天被掌声和鲜花包围着。雪儿也举办了自己的画展。

再后来,听说他们有了个漂亮的女儿,每年菜花开放的季节,肖建总会挤出时间,带着雪儿和女儿回故乡,在父亲的坟头,为父亲弹唱那首《一地花香》。那片坟地上,盛开着灿烂的油菜花,弥漫着一地菜花香。

如果有来生

那年七月初七,听着《七月初七》,他说:“我想你了,你过来好吗?”,因为这个想,你义无反顾地飞了过去。

首都的机场,人群熙攘,却难以见到他的身影,打电话过去,一直都是忙音,对自己说,他一定是有事情,还是自己安顿好了,再去约他吧。于是,你找了一家宾馆,把自己整个人重重地放下。

从上午的期待到晚上的翘首以待,他并不曾出现,联系完全中断,他好像是从地层的表面蒸发一样。

心冷到极致,原来你并不是谁的谁,山盟海誓不过是昙花一现,网络里的爱得再执着也敌不过现实真相洞明那一刻的苍白。于是,凌晨二点,陌生的城市,的酒吧一角还能看到你独自买醉。

一个男人一直都在一边注视着你,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群,注视又能如何?你对他笑笑,芝华士的作用已经产生了,当你向他举起手中的杯子走到他面前,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个男人就是磊,你醒来的时候,他就在你的枕边。

他说,那一抹笑意里完全是绝望,并且他没有想到这是你的第一次。

你说,我是过来看我的爱人的,我的爱人却从人间蒸发,我的第一次原是要和他在一起,却又在最不经意间把自己交给了一个陌生的人。磊说,小女人的想像完全可以杀死自己,为什么不可以自我保护好一些。

你对磊说:“你走吧,我们并不认识。一月后我就已经飞回深圳了。”

磊执意留下他的电话。

磊走了,他却来了。是你晕晕睡过去三天,发烧得厉害。昏睡间,服务生拿起你的通讯本,找到了他。

你并没有他想像中那么的可人,他打车过来看你,一个劲地抱怨说你不会照顾好自己,在这陌生的城市就像是一个负担。你有气无力地说:“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我爱人在这里。”他说:“那不过是一个游戏,故事每天都在上演,剧情也不由我们来定。结果也不能当真。”

结果不能当真。原来网络只是赋予想像的权利,却没有给予设防的屏障。一个人可以在线上可以和十个人谈笑风花雪月细说我爱你,可并不用承担后果。

“你走吧,我们只是过客。这只是一场风花雪月的述说罢了。”你对他说。

你的高跟鞋从宾馆的五楼跳着伦巴飞身砸向他,五分钟后,磊提着那双鞋子走了进来。

磊不过三十五岁,成熟而不做伪,离婚,事业小成,单身而多金的王老五。他说:“考虑嫁给我吧,虽然我们并不认识,我是离过婚的男人,并不代表我有心再走进婚烟,可你那一抹绝望强烈地摄入我的眼眸,让我有想保护的冲动。”

也许就在昨天,你还会相信爱情就是一部《广陵散》,可你把爱给了别人,又如何能不设防地再把心交出?

你拒绝了他,如果爱情定然还有,那也是新鲜的,不隔夜而不变质。又何必用一个婚姻来束缚两个陌生的人。

磊不再坚持,一个月内他尽到地主之谊,你并没有及时调整过来,然在感受异乡风情的同时,淡漠了网络红尘的过往。

磊对你,只用一个好字来概括就足够,而你,有时不免会怀疑这种好是不是就是一种责任。

你怀孕了,你并没有想过要去束缚某个人,于是自己处理了之后直赴机场,你想既然要走,那不妨走得洒脱一些,毕竟人是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一种责任。

登机前,你打电话给他,他居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你不免有一丝失望,爱情再轰烈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你再打电话给磊,告诉他你抹杀了你和他的孩子,并且回到深圳再也不踩进首都一步。磊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说:“你这个女巫,为什么不可以和我结婚,你以为只是一种萍水相逢的邂逅是吗?你不知道爱情就是如此的简单,来的时候它自己会不设防地来,去的时候你想强留也无益,你等我,不能离开,我要和你在一起。”

那一刻,你是如此的心疼,爱情原来并不只是一部《广陵散》,并不用太多华美的剧情点缀。却在你最不设防时,悄然的来临。

可是,磊,为什么要去机场的路上遭遇车祸……

如果有来生,与君共!

酒杯里游水的鱼

“有空吗?请我去唱歌。”

她叫鱼,因为只知道是位姓余的漂亮姑娘,不知道名字,所以我一直称她“鱼”。

“??”陌生的感觉在一瞬间突然失去时,让人有些疑惑这是真实的。我一边想着这样回短信给她。

“去否?”

“你放心我啊?”

“少说废话,去否?”

“去吧。”我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答应了她。

和她认识在两天前,我去采访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我刚踏出电梯便看见前台一位上身穿着白衬衫的女孩微笑着看着我。

“您好,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她用那种很熟悉的声调问道。

“您好,我是财富周刊杂志社的记者,不知道李经理现在有时间吗,我和他事先约好的。”

“李经理有事情早上就已经出去了,我帮你转告他吧。”

“好的,谢谢。”

在公司做前台接待工作的大多是漂亮的小姐,而她的漂亮在情理之中却超出了我以往的经验。电梯还没有上来,她请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候。

我选择了一个自认为合适的角度坐下来,装作不经意的看着她,她冲我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电梯上来了,可是一种莫名的感觉却在心头纠缠着,慢慢的升起,脚下下意识的有些恍惚。回头和她笑着说再见的当儿,电梯门打开了,皮包背后,我的手轻轻一松,钱包落在了地上。同时我也进了电梯。

“先生,您钱包掉了。”她果然叫住我。

我赶紧走下来,连声向她道谢,摆手叫身后的电梯先下去了。

就这样,我认识了她,鱼。

夏日的傍晚,时断时续的阵雨,朦胧着我的视线,思念却在幻想里蔓延,扑打起心底的灰尘,强迫这雨水给洗刷干净似的。我打着伞,在歌厅门口等着她的到来。久久的。

“让你等好久了吧,不好意思啊,等了好半天才打到车,本以为雨停了,没想到又下起来了。”她急急的看着我,嘴角却挂着笑意。

“你是条小鱼啊,不下雨,你怎么游过来啊?”

“呵呵,本来就不熟悉你呀,下了雨蒙蒙胧胧的让我更看不清你了。”

为什么要看得清呢?彼此只是两朵浮云偶遇在一起,结果如何,我们都知道。

落寞凄清的大街。无聊的两个人。无聊的对话。

那晚,我们唱到很晚,体味着消散带来的快感,枯燥、抑郁、烦闷顿逝得无影无踪,撕破喉咙的叫喊声使我看到了另一个她,我们的灵魂炸裂开来飞翔在空气中舞动在另一个过火的空间。也许,这些是我也曾预料到的吧。

有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个奇怪的生命体,呆呆的坐在那里,脑子里面思绪纷纭,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直到熟悉的面孔渐渐变得陌生起来。回想有些日子漫无目的胡乱应付过去,有些日子里面寻觅不到自己的影子只是记忆的空白,空虚失落接踵而至,周围的一切让自己更觉得孤单无助。

这又将是一个想刻意忘却而不能的记忆,它是关于“鱼”的。

那夜的雨一阵阵不知疲倦的敲打着地面,带走了泥尘,留下了凄凉。

“找个旅馆吧,我有点累了。”鱼说。

坦然得不带任何掩饰,无法拒绝。

根本,就没准备拒绝她。她不开心,我能感觉到却没必要去问为什么。

她是来麻醉自己的,可我不是麻醉师,而是一杯蒸发了灵魂的酒。

那个晚上,结束比来的似乎还要快。我们不了解彼此,却又比任何人都了解对方。

默默的清晨,我们分开了各自去上班。

许多日子也没有她的消息,我隐隐能感觉到她幽幽飘散而来的忧伤,就像眼泪滴落在空气里面没有一丝声音。

两个月后的一天,她打来了电话:“出来聊聊天吧。”

低沉的乐曲漫步在空气里,咖啡蒸发的热气在我们中间缓缓的上升,我看着她,她的面孔竟然陌生起来。

“我现在很开心,你知道那次为什么找你一起唱歌吗?”

毫无疑问,她语气里淡淡的微笑是真实的。

“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我期待了解她的过去。

“那个人有着较高的人际圈、有足够多的钱、帅气、有品位、有头脑、本质好、感情专注,我以前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可后来发生的事情改变了你的看法,你因他而伤心。”

“但是现在我又遇到了比他好的人,他对我所做的一切让我很放心。”她望着升腾的蒸气认真的说。

我不禁为她担心,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真的就是对的吗?还是一种对生活的任性?

那个晚上,还是那个旅馆,但是沉默的只有我一个人。

半年过去了,她的事差不多已经遗忘了,突然接到她打来的电话:“狗日的,他原来早就有个黄脸婆,而且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你以后怎么打算?”

“还不知道。”她匆匆挂了电话。

我分明听到她哭得很伤心,我没有去劝她想开一点。我也看到了自己,这就是现实吗?男人给女人的现实就只是用金钱堆砌起来的吗?那个人如果是我是否也会让她伤心呢?我不知道。

现实只是编织的面具吗?却复杂得令我迷茫,捉摸不定而又触手可及。

从此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至今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她就像条辨不清方向的鱼挣扎在我记忆的伤口里,刺痛着我,久久不去……

春天里的一场风声

春潮带雨晚来急,

野渡无人舟自横。

——《滁州西涧》韦应物

1、颜色

子春是一个明朗的女子,她爱所有一切鲜艳的色彩。红彤彤,黄澄澄,绿莹莹,她都可以信手拿来穿在身上。她天然排斥灰色,黑色,一切浑沌不堪的背景。

子春听音乐偏爱简单明了的节奏。像班德瑞,她说那些舒缓的音乐,可以让她的心灵在音乐中感受色彩的来临。白皑皑的云片化为淙淙的水流。清露晨流,新桐初引,是不需要配解文字的。

子春笑的时候像阳台上的太阳花,纯净而有热量。嫩黄,红润,那些花朵就跟她一起笑。有人说子春是个顶傻的女子,她可以为一个小小的幽默笑上两次,第三次一个人对着空荡的房间时,她还能默默地笑。像随风潜入夜的绿,悄悄爬上眼神中的岸。

子春也哭过,她自己说过,她曾经将一个夜晚的月亮由白哭成暗红,红得有些吓人。于是她停止了饮泣。暗红的月亮看着她,她觉得那些痛已经发酵,可怜楚楚。

2、脖子。

脸是一个人的门面,那么脖子可以透露出许多门面里的信息。

子春说脸可以在修饰中隐藏你的年龄,唯有脖子在不露声色唱反调。就像树木中的年轮,一圈圈,就像岩层经风雨磨炼,一层层沉淀。鹤发童颜,唯有脖子的皱褶在自嘲岁月的流痕。

曾经有一个自诩很帅的男子走到子春跟前,说,你为什么不在乎我的好,我哪一点不好?

子春说,我不喜欢你的脖子。

帅哥原地旋转一圈,歪着脑袋问,我的脖子怎么了?

子春说,你的脖子,不是我喜欢啃的那一款。

3、母亲

子春有一个习惯,出门便喜欢拉母亲的手。而母亲总要伺机抽开子春的手。母亲说,拉什么手,坐有坐相,走有走样。

母亲偷偷地问,子春,是不是谈男朋友了?

子春不啃声。母亲看着子春说,我告诉你,无论你和谁谈,得让我先看看。

子春终于开口了,大婶,你看什么啊?

母亲的眼睛狠狠一捺:子春,现在这个世道太乱,我跟你有言在先,一这男人得正派,二这男人必要有家底。

母亲又和声细语地打敲,男人无论好与不好,几头总要靠一头。

子春说,亲爱的大婶,男人哪一头我都不想靠,我想靠自己。

母亲听此不由自主地笑,说,子春啊,你逞能。

母亲的声音放低,自言自语的样子:男人都是躲出来的。

4、男人

子春一直在拼命地躲那些追她的男人,那些男子则拼命地通过各种手段制造机会。

子春常常面对一条又一条火辣辣的短信轻轻叹息。有一个男子曾经每晚不停地给她发消息,即使她关机,第二天还是有几十条。这个男子还在情人节里跑到她单位的门口,淋着纷纷细雨,捧着一束红玫瑰,满目情深而无奈。

子春说,我没兴趣。

围观的三三两两对着雨中的人指指点点。

男子说,你怎样才能接受我呢?

子春说,除非你手捧玫瑰花爬上东方明珠塔。

子春觉得,对傻男人,只能用狠招。

第二天,子春翻翻《新民晚报》,看看是否真有傻人爬塔的报道。翻了几版,放下心。

5、空寂

父母去远房亲戚,独自留下子春。子春感到房间空荡荡的,有些苍白。早春的雨不冷不热地下,已经十多天。子春独自一人打把伞出门,灰粘的雨絮絮叨叨。世界看起来恹恹的拖拉着行人的脚步。本来平日很短的几条街道,现在似乎也变得遥远。

一个人嗖的一声停在她旁边。子春认得这个人,大家叫他坤哥。是一个老师,长期以来一个人住着。戴着金丝眼镜,欣长。

坤哥说,带你一程。去吃饭吧?

子春扶着他的背上了摩托车。坤哥的肩很宽,背阔。扶上去的时候好像很暖和。

坤哥请她吃了简单的客饭,坤哥不太说话,只简单说了一句:你从前的学校是哪里?

子春说,春晖高中。

坤哥说,我就是春晖的老师。

两人又一起回来。他们在同一栋楼,隔一层。

坤哥脱下雨衣,下身藏青牛仔裤,上身暗红的夹克。脖子雪白浑圆,在白衬衣领的烘托下光滑而有力度,挺拔连接向上而去的头颅,有小半截黑头发遮着。

子春上楼,坤哥也扭头看她。子春感觉到过道里有风吹过。

6、风声

接连几日,子春都会碰到坤哥,搭顺车去吃饭,吃完饭又搭他的车回来。

坤哥说,你平时都听谁的音乐?

子春说,我最喜欢班德瑞。班德瑞的音乐,可以流进人的骨髓。

子春说,我家有很好的家庭音响和CD。领着坤哥进了家门,开了音乐。坤哥细神聆听,两人都一时沉浸在水样的音乐中。

坤哥说,我更喜欢在黑夜里一个人静静地听,几乎洗尽了一切的烦恼子春关掉灯,房间昏黑。是班德瑞一首《初雪》。如干净温和的火,燃烧着淡蓝色。在这蓝色之中,好像听到忽悠的风声袅袅从心间飘升,不绝如缕。

子春感到有一双手抱住了她的腰,厚重的气息打乱了风的方向,从脖子钻进她的皮肤。子春扭身,双手搂着坤哥的脖子,轻轻地摩挲。

坤哥像丛林中奔跑的野兽,带着擦身而过的风,在子春的版图上狂奔。

子春的泪水顺着脸面往下放。

坤哥用手擦掉她脸上的泪,问,怎么了?

子春紧紧搂着他说,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泪水沿着她的脸依旧放。

7、平静

父母从远方回来,看到家里井井有条,免不了夸赞几句。隔了几日父亲问子春,那班德瑞的CD怎么少了两个?

子春一边往洗衣机里放衣服头没抬地说,我送同学了。改日我去新华书店给你带回来。

母亲一旁听着说,不会是我们不在家,送给哪个男孩子了吧?

子春说,是我的女同事,我平时得了她不少工作上的照顾,送给她了,大婶。

子春还是有说有笑,她常常和一帮朋友去逛街,逛超市,拿回来很多东西。唯独没有记得给父亲买同样的CD回来。

有一天坐下来吃饭,母亲又在叽喳着东家长西家短的事。

母亲说道,我们下面的那个坤哥去援西藏了,小区报栏上都有长篇事迹介绍。

母亲还说,一个离过婚的老男人,无儿无女,单身汉一个,去就去了,其他人怕是有些难了。

子春好像没有一丝变化,只顾吃自己的饭。

8、水边

总有下不完的雨,天灰沉沉,暗暗浮浮。子春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又望天兴叹。她想约几个人去爬佘山也只好作罢。又打算和几个人去崇明岛看海,有人说,这个天气,岛上风大浪恶,不如等到风和日丽的好时机。

有一天她签收了一个快递,心里不觉得颤栗。是来自遥远的西藏。有几滴雨水已经模糊了上面的字。她打开伞夹着快递就往河边跑。

水边很安静,春水正随着风拖曳过河面,沙沙过去,又沙沙过来。

她撕下硬封口,内面有一张纸和两个碟子。

纸上的字是一个陌生人的手笔。

子春:

你好,我是和坤哥一批进藏的老师。坤哥3月10日送学生回家时遇到泥石流,经我们和家长全力搜救,没有发现他和学生的踪迹。我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两张碟子和你的地址,猜可能是他的亲人或朋友,于是寄了过来。

节哀。陈学龙

2007年4月7日

这时的风卷着雨又一阵扫过来,她的伞被风呼地一声卷进河里,在宽阔的混浊间颠簸,摇转。早回的鸟儿在水面快速地俯掠过。子春深深闭上眼睛,仰朝天空,将纸袋抱在胸口。听到呼呼早春的风雨,带着厚重的呼吸,一股股灌进她耳朵。

子春从纸袋里淘出CD,用小塑料袋装着,封了口。上面用一个标签写着她的名字。刚劲有力的三个字:梁子春。

9、缘起

两年以前我通过网络认识了驴友查小燕。她是我们这个网上驴友团的发起人之一。我们这个团在正常情况下总在十几人左右浮动,足迹遍布上海和周围的苏浙一带。今年的雨水没完没了,出行几次受阻被拖。无所事事中聊起了班德瑞的音乐,查小燕断断续续提起梁子春。

梁子春系上海外国语大学的高材生,进入查小燕所在的公司后如鱼得水,职至外贸部副总时突然辞别。

查小燕说,就是梁的父母百般阻劝,子春仍然独背简单行囊去了西藏,那时正值骚乱。

查小燕说,子春是一个可以将快乐像流行感冒一样传给旁人的女子。而她的离去又是如此决绝。

我看到了梁子春的照片。在半堵碎石墙下和一群纯朴而黎黑的孩子们合影。他们一起打着V字手势,梁子春被簇拥在中间,一口牙齿在她黑里透红的面目下显得尤为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