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言
沂水有个叫李伯言的书生,为人刚正不阿,有胆有识。有一天,他突然身患重病,家人给他端来药,他却拒绝道:“我的病不是药物能够治愈的,阴司的阎罗王职位空缺,想要我暂时代理这个职务。我死后不要埋葬我,要耐心等待。”就在这一天,他真的去世了。
一群随从引领着他,来到了一座宫殿。有人献上了官帽和官服,官吏和差役们在一旁恭敬地等候着,气氛十分严肃。只见案桌上堆满了各种文书案卷。
其中有一宗案件,涉及江南的一个人。经过核查,此人一生当中与八十二名良家女子有不正当的私情。经过审讯,证据确凿,不容抵赖。按照阴司的律法,此人应当受到炮烙之刑。
堂下有一根铜柱,高约八九尺,粗细大约一抱之围,铜柱中间是空的,里面烧着炽热的炭火,整根铜柱从里到外都被烧得通红。一群鬼差用带刺的铁鞭驱赶着罪犯,让他登上铜柱。罪犯用手攀着,用脚盘着,艰难地往上爬。刚爬到顶端,就见烟气飞腾而起,突然“砰”的一声,如同爆竹爆炸一般,罪犯便从铜柱上坠落下来。他蜷缩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渐渐苏醒过来。鬼差们又用铁鞭抽打他,让他再次攀爬,他又像之前一样,爆炸后坠落。如此三次坠落之后,罪犯就像烟雾一样散落在地上,再也无法恢复人形了。
还有一起案件,是同邑的王某,被婢女的父亲状告强占了他的女儿。这个王某,是李伯言的姻亲。起初,有个人贩卖婢女,王某明知这婢女来历不明,但贪图价格便宜,就把她买了下来。到这时,王某突然暴毙。
第二天,王某的朋友周生在路上遇到了他,才知道他已经变成了鬼,吓得急忙跑到书斋里躲避,王某也跟着进了书斋。周生恐惧地向他祈祷,询问他想要做什么。王某说:“麻烦你到阴司为我做个见证。”周生惊讶地问:“什么事情?”王某说:“我买这个婢女是付了钱的,如今却被人误告。这件事你亲眼所见,只希望你能为我说句公道话,没有别的要求。”周生坚决地拒绝了他。王某离开时说:“恐怕由不得你。”
没过多久,周生果然死了,和王某一起被带到阴司接受阎罗王的审讯。李伯言见到王某,心中暗自想要偏袒他。忽然,只见宫殿里燃起了大火,火焰迅速蔓延,烧到了房梁和屋柱。李伯言大惊失色,吓得站在一旁不敢动弹。
一个官吏急忙上前说:“阴曹地府和人世间不同,一丝一毫的私心都不能容忍。你赶快消除偏袒的念头,火自然就会熄灭。”李伯言赶忙收敛心神,摒弃杂念,大火顿时就熄灭了。
随后继续审讯,王某和婢女的父亲各执一词,互相指责。李伯言询问周生,周生如实作答,最终王某因为故意犯错被判处鞭笞之刑。鞭笞完毕后,差役将他们二人送回阳间,周生和王某三天后都苏醒了过来。
李伯言处理完阴司的事务,乘坐车马返回阳间。走到半路,看到有几百个缺头断脚的鬼魂,他们趴在地上苦苦哀鸣。李伯言停下车仔细询问,才知道这些都是异乡的鬼魂,他们思念故乡,想要回到故土,但又担心被关隘阻挡,所以乞求李伯言给他们开具路引。
李伯言说:“我代理阎罗王的职务才三天,现在已经卸任了,无能为力啊。”众鬼魂说:“南村的胡生,即将举办道场,麻烦您代为嘱托,或许能帮我们达成心愿。”李伯言答应了他们。
回到家中,随从们都离开了,李伯言这才苏醒过来。胡生,字水心,和李伯言关系很好。他听说李伯言死而复生,便前来探望。李伯言急忙问他:“你举办的清醮法事什么时候进行?”胡生惊讶地说:“战乱之后,妻子儿女侥幸保全,我和妻子一起许下了举办清醮的心愿,还没对任何人说过。你怎么知道的?”李伯言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了他。
胡生感叹道:“夫妻间的一句话,竟然传到了阴曹地府,真是可怕啊!”于是恭敬地答应了下来,然后离去。
第二天,李伯言去看望王某,王某还疲惫地躺在床上。看到李伯言,他肃然起敬,对李伯言之前的庇护表示感谢。李伯言说:“法律是不能宽容的。如今你还好吧?”王某说:“已经没有其他病症了,只是鞭笞的伤口化脓溃烂了。”
又过了二十多天,王某才痊愈,臀部的肉都腐烂脱落了,留下的瘢痕就像被棍棒打过一样。
黄九郎
何师参,字子萧,在苕溪东边的书斋里读书,书斋的门正对着一片旷野。一天傍晚,他偶然出门,看见一个妇人骑着驴过来,一个少年跟在她身后。那妇人大约五十岁左右,神态意趣高雅不凡。何师参转而看向少年,只见少年年龄大概十五六岁,容貌风姿比女子还要秀丽动人。何师参向来有同性恋的癖好,看到这少年,顿时魂不守舍,踮起脚目送他们,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才肯回家。
第二天,何师参早早地就在那里等候,直到傍晚天色昏暗,少年才从这里经过。何师参便委婉含蓄地主动与少年打招呼,笑着询问他从哪里来,少年回答说:“从外祖家来。”何师参邀请少年到书斋稍作休息,少年推辞说没有时间,何师参坚持拉着他,少年才进了书斋。少年稍稍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何师参坚决挽留,少年却执意要走。何师参拉着他的手送他出门,殷切地嘱咐他以后路过时一定要再来,少年随口答应着离开了。
从那以后,何师参对少年思念如渴,常常在书斋附近来回眺望,脚步都不曾停歇。
一天,太阳还剩下半轮的时候,少年突然来了。何师参大喜过望,邀请他进屋,还让书童摆上酒菜。何师参问少年的姓名,少年回答说:“我姓黄,排行第九。我只是个童子,还没有表字。”何师参又问:“为什么经常从这里路过呢?”少年说:“我母亲住在外祖家,她常常生病,所以我经常去探望她。”
两人喝了几杯酒,少年便想告辞。何师参伸手拦住他,还把书房的门给锁上了。九郎无可奈何,涨红了脸又坐了下来。两人挑亮灯盏交谈,九郎温柔得像个未出嫁的女子,可当何师参言语稍微涉及亲昵的玩笑,九郎就害羞起来,脸对着墙壁。
没过多久,何师参拉着九郎与自己同睡一床,九郎不答应,坚持以自己睡觉不老实为由推辞。何师参再三强求,九郎才脱去上衣,只穿着裤子躺在床上。何师参吹灭蜡烛,过了一会儿,便移到九郎身边,用手肘和大腿亲昵地抱住他,苦苦哀求与他亲昵。九郎生气地说:“我看你是个风雅之人,所以才与你流连相处。你却做出这样的事,这是像禽兽一样的行为啊!”
没过多久,启明星闪烁,九郎径直离开了。何师参担心九郎从此不再来,又开始等候他,在那里徘徊凝望,望眼欲穿。
过了几天,九郎终于来了,何师参高兴地迎接他,向他道歉,强行拉着他进入书斋,两人紧挨着坐下,有说有笑,何师参暗自庆幸九郎不记恨他的过错。没过多久,九郎脱鞋上床,何师参又抚摸着他哀求亲昵。九郎说:“我对你的情谊,已经深深铭刻在心中,然而表达亲爱之情何必非要这样呢?”何师参用甜蜜的话语纠缠不休,只求能亲近一下九郎的肌肤,九郎答应了他。何师参等九郎睡着后,偷偷地轻薄他。九郎醒来,急忙披上衣服起身,趁着夜色逃走了。
何师参心情郁闷,若有所失,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身体也日渐憔悴。他每天都让书童去打探九郎的消息。
一天,九郎从门口经过,想要直接离开,书童拉着他的衣服把他拉了进来。九郎看到何师参消瘦的样子,十分惊讶,便关心地询问。何师参把自己的相思之情如实相告,说着说着泪水就不停地流下来。九郎轻声说:“我拒绝你,实在是因为这样的相爱对我没有益处,反而对你有害,所以才不愿意。既然你如此渴望,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何师参听后非常高兴。
九郎离开后,何师参的病情顿时减轻,几天就恢复了。九郎果然又来了,两人于是情意缠绵,九郎说:“今天勉强答应你的心意,希望你不要把这当作常事。”接着又说:“我有件事想求你,你肯帮忙吗?”何师参问是什么事,九郎回答说:“我母亲患有心痛病,只有太医齐野王的先天丹可以治疗。你和他关系好,应当能求到药。”何师参答应了他。九郎临走时又再三嘱咐。何师参进城求药,到傍晚时把药交给了九郎。九郎很高兴,拉着何师参的手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