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连城得了痨病,病情严重,卧床不起。有个西域来的头陀自称能治好她,但需要一钱男子胸口的肉,捣碎后与药屑混合。史孝廉派人到王家告知女婿,王化成笑着说:“这老糊涂,还想让我剜心头肉啊!”使者回去后,史孝廉便对众人说:“有愿意割肉的,我就把女儿嫁给他!”乔生听闻后立刻前往,亲自拿出利刃,割下自己胸口的肉交给僧人。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裤,僧人敷上药才止住血。头陀把药配成三丸,连城三天服完,病竟完全好了。
史孝廉想要履行承诺,先告知了王化成,王化成大怒,扬言要去官府告状。史孝廉只好设下宴席邀请乔生,把千两黄金摆在桌上,说:“我深感您的大恩大德,希望用这些来报答您。”接着详细说明了自己违背诺言的缘由。乔生生气地说:“我之所以不吝惜胸口的肉,只是为了报答知己,难道我是卖肉的吗?”说完便拂袖而去。
连城听说此事后,心里十分不忍,托老妇人去安慰乔生,并且说:“凭他的才华,不会长久落魄。天下何愁没有佳人?我梦到不祥之兆,三年之内必死,不必为了我这个将死之人与人相争。”乔生对老妇人说:“‘士为知己者死’,不是因为美色。我只怕连城未必真正了解我,只要她能真正懂我,不能结为夫妻又有什么关系呢?”老妇人替连城表明真心。乔生说:“如果真是这样,下次相逢时,她能为我笑一笑,我死也无憾了!”老妇人离开后,过了几天,乔生偶然外出,遇到连城从叔叔家回来,便偷偷看她。连城也转过眼来看他,嘴角上扬,露出甜美的笑容。乔生十分高兴,说:“连城真是懂我的人!”
恰逢王家来商议婚期,连城之前的病症又发作了,几个月后便去世了。乔生前往吊唁,悲痛过度,竟昏死过去。史孝廉让人把他抬回了家。
乔生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却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他走出村子,心里还盼着能再见连城一面。远远望去,只见一条贯通南北的道路上,行人如蚂蚁般络绎不绝,于是他也混在人群当中。
不一会儿,乔生走进了一座官署,正好遇到顾生。顾生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会到这儿来?”说着就拉着他的手,要送他回去。乔生长叹一声,说:“我的心事还远远没有了结。”顾生说:“我在这里掌管文书,颇受上司信任。要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不遗余力。”乔生询问连城的下落,顾生立刻带着他在官署里转了好多地方,终于看到连城和一位白衣女郎,正坐在走廊的角落里,眼含泪水,眉头紧蹙,神色哀伤。
连城看到乔生来了,猛地站起身,脸上似乎露出欣喜的神情,简单问了他怎么会来这里。乔生说:“你死了,我怎么敢独自活下去!”连城哭着说:“像王化成这样忘恩负义的人,你还不唾弃他,却为我殉情,这是为什么呢?可我今生已经不能许配给你了,只愿来世再与你结为夫妻。”乔生对顾生说:“要是有别的事,你就先去忙,我甘愿死去,不想再活了。只是麻烦你帮我查一查连城会托生到什么地方,我要和她一起去。”顾生答应后就离开了。
白衣女郎询问乔生是什么人,连城便详细地向她讲述了乔生的事情。女郎听后,似乎悲痛不已。连城告诉乔生:“这位姑娘和我同姓,小名叫宾娘,是长沙史太守的女儿。我们一路同行来到这里,便彼此怜惜亲近起来。”乔生看向宾娘,只见她神态楚楚可怜。他刚想仔细询问,顾生就回来了。顾生向乔生祝贺道:“我已经为你安排妥当,马上就让连城姑娘跟你一起还魂,好不好?”两人听了都十分欣喜。
就在他们即将拜别之时,宾娘突然大哭起来,说道:“姐姐走了,我该回到哪里去呢?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救救我,我愿意给姐姐做丫鬟伺候她。”连城满脸哀伤,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便转头向乔生求助,乔生又向顾生哀求。顾生面露难色,言辞坚决地表示此事不可行。乔生再三坚持,顾生才说:“那我就试着冒险办一下吧。”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顾生回来了,他摆摆手说:“怎么样,我就说吧,实在是万分无能为力啊!”宾娘听了,娇声啼哭,身子不断颤抖,只是紧紧依偎在连城身边,生怕她立刻就走。大家满心凄惨,却毫无办法,只能默默相对。看着宾娘那愁苦哀伤的面容,让人心里感到无比酸楚。
顾生突然气愤地说:“那就带着宾娘一起去吧!如果出了什么差错,我甘愿独自承担后果!”宾娘这才露出喜色,跟着乔生往外走。乔生担心宾娘路途遥远又没有同伴,宾娘说:“我跟着你走,不想回去了。”乔生说:“你太傻了。不回去,怎么能活下来呢?以后我到了湖南,你可别再躲开不见,那就是万幸了。”恰好有两个老妇人拿着公文前往长沙,乔生便把宾娘托付给她们,然后流着泪告别离开了。
在还魂返回阳间的途中,连城行走艰难、缓慢,每走一里多就得休息一下,总共歇了十多次,才看到乔生家所在的村子。连城说:“重生之后,我怕还会有变故。请你把我的尸骨取来,我在你家重生,这样才不会有后顾之忧。”乔生觉得她说得在理。两人一起回到乔生家。
连城走路时小心翼翼,身体摇摇晃晃,似乎站立不稳,乔生便停下来耐心等待。连城说:“我到了这里,四肢发软,感觉无所适从。我担心我们的事不能顺利,还是要仔细谋划,不然就算活过来了,以后又怎能自由呢?”两人一起走进旁边的厢房,静静地待了一会儿,连城笑着问:“你讨厌我吗?”乔生惊讶地问她为什么这么说,连城红着脸说:“我怕事情不成,又辜负你了。先以鬼魂的身份陪陪你吧。”乔生很高兴,与连城尽情欢爱、相依相伴。因为担心事情有变故,他们不敢贸然让连城还魂复生,在厢房里待了三天。
连城说:“俗话说:‘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一直这样躲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催促乔生一起进屋。刚走到乔生的灵床前,连城便一下子苏醒过来。家人又惊又喜,赶忙端来汤水。乔生随即派人去请史孝廉来,说自己能让连城的尸体复活。史孝廉听了很高兴,同意了他的请求。刚把连城的尸体抬进屋里,就见她已经醒了。连城对父亲说:“女儿已经把终身托付给乔郎了,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如果再有变故,我只有一死!”史孝廉回家后,派了婢女去乔生家伺候连城。
王化成听说此事,便写状纸到官府申诉,官府收了他的贿赂,判决连城归他所有。乔生悲愤得想要死去,却也无可奈何。连城到了王家,愤怒地不吃不喝,只求快点死去。屋里没人的时候,她就把带子挂在房梁上想要自尽。第二天,她更加虚弱,几乎快要断气了。王化成害怕,把她送回史家,史家又把她抬回乔生家。王化成知道后,也没有办法,只好就此罢休。
连城苏醒过来后,时常挂念着宾娘,想要派人去打听她的消息,只是因为路途遥远,前往实在困难。
一天,家中仆人进来通报:“门外有车马声。”连城和乔生夫妇赶忙出去查看,只见宾娘已经站在庭院之中。三人相见,又是悲伤又是欢喜。原来是宾娘的父亲史太守亲自送女儿前来,乔生赶忙将他们迎进屋内。
太守说道:“小女儿多亏了您才得以复生,她发誓不会另嫁他人,如今我就顺从她的心意。”乔生依照礼节,恭敬地向太守叩谢。
这时,连城的父亲史孝廉也到了,两家因为都姓史,便叙起了宗族情谊。这位乔生名叫乔年,字大年。
霍生
文登有个霍生,和严生从小就关系亲密,经常互相开玩笑。两人言语交锋,都唯恐不够精妙尖刻。霍生有个邻居老妇人,曾经为严生的妻子接生。老妇人偶然和霍生的妻子聊天,说起严生妻子私处有两颗小肉瘤,霍生的妻子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霍生。
霍生和他的一帮朋友谋划,趁严生快要过来的时候,故意装作窃窃私语道:“严生的妻子和我关系最亲密了。”众人当然不信。霍生便编造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说:“你们要是不信,她的私处旁边有两颗小肉瘤。”严生刚好走到窗外,把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没有进屋,直接转身离开了。
严生回到家,对妻子严刑拷打,逼她承认与霍生有私情,妻子坚决不承认,严生打得就更凶狠了。妻子忍受不了这样的虐待,上吊自杀了。霍生这才十分后悔,但也不敢向严生坦白自己是在造谣诬陷。
严生的妻子死后,她的鬼魂夜里常常哭泣,严生一家人都不得安宁。没过多久,严生突然暴毙,鬼魂这才不再哭泣。霍生的妻子梦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女子大声叫嚷道:“我死得这么凄惨,你们夫妻二人怎么能过得快乐呢!”霍生的妻子醒来后就生病了,没过几天就去世了。
霍生也梦到那个女子伸出手指责骂他,还一巴掌打在他的嘴上。霍生从梦中惊醒,感觉嘴唇隐隐作痛,用手一摸,嘴唇肿起很高,三天后长出了两颗小肉瘤,成了难以治愈的病症。从此,霍生不敢大笑,也不敢快速张嘴,否则就会痛得难以忍受。
县里有个姓王的人和同窗好友关系很亲昵。有一次,同窗的妻子回娘家,姓王的知道她骑的驴容易受惊,便事先埋伏在草丛中,等同窗妻子路过时,突然冲出来。驴受惊,同窗妻子被甩落。当时只有一个僮仆跟着,没办法扶她重新骑上驴。姓王的便故作殷勤,非常热心地把她抱起来,帮她控制住驴,而同窗妻子也没认出他是谁。
姓王的事后对此事洋洋得意,到处宣扬,还说僮仆去追驴了,他便趁机在草丛中与同窗妻子私会,甚至把同窗妻子内衣和鞋子的细节都描述得十分详尽。同窗听闻这些话,羞愧难当,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姓王的透过窗户缝隙,看见同窗一手持刀,一手拽着妻子前来,满脸怒容,样子十分凶狠。他惊恐万分,翻墙逃走。同窗见状立刻追了上去,追了两三里地,没追上才返回。姓王的拼尽全力狂奔,跑得肺部剧烈起伏,因此落下了哮喘的毛病,多年都没有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