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秋月
秦邮有个叫王鼎的人,字仙湖,为人豪爽仗义,力气很大,还喜欢结交朋友。他十八岁时,妻子不幸去世,此后一直未再娶妻。王鼎常常外出远游,一走往往就是一年多不回家。他的哥哥王鼐,是江北地区有名的才子,兄弟俩感情十分深厚。哥哥劝弟弟不要再四处游荡,打算为他挑选一个合适的女子成婚。但王鼎不听,依旧乘船前往镇江拜访朋友。
到了镇江,朋友却外出了,王鼎便在客栈的阁楼上住了下来。从这里望去,江水清澈,波澜不惊,金山清晰可见,王鼎心里十分畅快。第二天,朋友前来,邀请王鼎搬到他家去住,王鼎推辞没去。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一天夜里,王鼎梦到一位女郎,年纪大约十四五岁,容貌美丽端庄,气质出众。女郎来到床上与他亲密结合,等他醒来,发现自己遗精了。王鼎觉得这事很奇怪,但也只当是偶然。然而到了晚上,同样的梦境又出现了。如此连续三四夜都是这样。王鼎心中大为诧异,这晚不敢吹灭蜡烛,虽然躺在床上,却警惕地提醒自己不能睡着。可刚一闭眼,梦中的女子又出现了。两人正亲昵时,王鼎突然惊醒,急忙睁开眼睛,只见一位如仙女般的少女,竟然真真切切地还在他怀里。少女见王鼎醒了,显得十分羞愧胆怯。王鼎虽然知道她不是凡人,但心里也很高兴,来不及多问,便与她亲密起来。少女似乎有些承受不住,说道:“你如此粗暴,难怪人家不敢明白告诉你。”王鼎这才询问她的来历。
少女回答说:“我叫伍秋月。先父名叫伍儒,精通《易经》数理。他生前十分疼爱我,只是说我寿命不长,所以不许我嫁人。后来我十五岁时果然夭折,家人就将我葬在这阁楼东边,把墓穴填得与地面平齐,也没有立墓碑,只在棺材旁边立了一块石板,上面写着:‘女秋月,葬无冢,三十年,嫁王鼎。’如今刚好三十年,你恰好来到这里。我心里欢喜,急切地想向你表明心意,可又害羞,所以才在梦中与你相见。”王鼎听了也很高兴,又想与她继续亲密之事。秋月说:“我稍微需要些阳气,希望能借此复生,但实在受不了这般激烈。以后我们欢好的日子还长,何必非要在今晚呢?”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第二天,秋月又来到王鼎这里。两人相对而坐,说说笑笑,就像相识多年的老友一样开心。晚上吹灭蜡烛后,两人同床共枕,秋月与活人并无不同。只是秋月起身离开后,王鼎发现床上遗留了不少奇怪的东西,把被褥都弄脏了。
一天晚上,明月皎洁,月光清澈如水,王鼎和伍秋月在庭院中悠闲地散步。王鼎问秋月:“阴间也有城市城墙吗?”秋月回答说:“和阳间差不多。阴间的城府,不在这个地方,离这儿大概有三四里路。不过阴间是把夜晚当作白天。”王鼎又问:“活人能看到阴间的城郭吗?”秋月说:“也可以。”王鼎请求去看看,秋月答应了他。
他们趁着月色出发,秋月的身形飘忽,就像一阵风,王鼎拼尽全力在后面追随。忽然,他们来到了一个地方,秋月说:“不远了。”王鼎极目远眺,却什么都没看见。秋月用唾沫涂抹在他的双眼眼角,王鼎再睁开眼睛时,眼前的景象比平时清晰了许多,看夜色竟和白天没什么两样。他顿时看到远处的城墙在朦胧的雾气中若隐若现,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就像在赶集一样。
不一会儿,两个衙役押着三四个人走过,最后一个人长得很像王鼎的哥哥。王鼎走近一看,果然是哥哥,他又惊又怕地问道:“哥哥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哥哥看到王鼎,潸然泪下,说道:“我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就被强行抓了起来。”王鼎愤怒地说:“我哥哥是遵守礼法的君子,怎么会被这样囚禁起来!”他便向两个衙役求情,希望他们暂且宽限释放哥哥。衙役不肯,态度十分傲慢,斜着眼看人。王鼎恼怒不已,想要和他们理论,哥哥制止他说:“这是官府的命令,我们也应该遵守法令。只是我在这里缺少用度,他们索要贿赂,让我很是为难。弟弟你回去后,要想办法准备些钱财。”王鼎拉着哥哥的手臂,悲痛得大哭起来。衙役见状大怒,猛地拉扯套在哥哥脖子上的绳索,哥哥顿时摔倒在地。王鼎看到这一幕,愤怒的火焰填满胸膛,再也无法克制,当即拔出佩刀,一下子就砍掉了一个衙役的脑袋。另一个衙役大声呼喊,王鼎又挥刀将他斩杀。
秋月大惊失色,说道:“杀了官府的使者,这可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再晚的话,灾祸就要降临了!你赶紧找条船往北走,回到家后不要摘下招魂幡,紧闭家门,不要外出也不要接待访客,七天之内应该就能平安无事。”王鼎于是拉着哥哥,连夜买了一艘小船,火急火燎地向北渡河。回到家后,看到门口有前来吊唁的客人,才知道哥哥果然已经去世。王鼎关上家门,落了锁,走进屋内,却发现哥哥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走进哥哥的房间,竟发现死去的哥哥已经苏醒过来,正喊着:“饿死我了!快准备些热汤面饼。”此时哥哥已经死去两天了,家人们都惊骇不已,王鼎便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七天后,王鼎打开家门,取下招魂幡,人们才知道他哥哥复活了。亲友们聚集过来询问,王鼎只是编造了一些话应付过去。
王鼎回到家后,转而思念起伍秋月,心中烦闷不已。于是他再次南下,来到之前住过的阁楼,点着蜡烛久久等待,可秋月竟然没有出现。王鼎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看见一个妇人走来,说道:“秋月小娘子向郎君致意:之前因为公差被人杀害,凶犯逃亡,就把小娘子捉了去,现在被关押着,那些押解的差役对她很是暴虐。她天天盼着郎君,你应当想办法搭救她。”王鼎又悲愤又焦急,立刻跟着妇人前去。
他们来到一座城邑,进入西城门,妇人指着一扇门说:“小娘子暂时被关在这儿。”王鼎走进门,只见里面房舍众多,关押的囚犯也不少,却不见秋月的身影。他又走进一扇小门,小房间里亮着灯火。王鼎靠近窗户往里窥探,只见秋月坐在榻上,用袖子掩面哭泣。两个差役在一旁,一个捏着她的下巴,一个抓着她的脚,肆意地逗弄调戏,秋月哭得更加厉害了。一个差役还挽着她的脖子说:“既然成了罪犯,还守什么贞洁呢?”王鼎怒火中烧,来不及多想,拿着刀径直冲了进去,一刀一个,把两个差役砍得血肉模糊,然后抱起秋月冲了出去,幸好没人发觉。
刚到旅舍,王鼎猛地惊醒。他正为这可怕的梦境感到奇怪,却看见秋月含情脉脉地站在眼前。王鼎惊讶地起身,拉着她坐下,把刚才的梦告诉了她。秋月说:“这是真的,不是梦。”王鼎惊恐地问:“那该怎么办呢?”秋月叹息道:“这都是定数。我要等到月底,才是复生的日期,如今已经这样,急也等不了了。你要赶紧挖开我的埋葬之处,把我带回去,每天频繁呼唤我的名字,三天我就能活过来。但因为还没到既定的时日,我骨头发软,腿脚无力,还不能帮你操持家务。”说完,秋月匆匆想要出去,又转身回来,说:“我差点忘了,要是阴间派人来追怎么办?我活着的时候,父亲传给我符书,说三十年后,可给夫妻佩戴保平安。”于是她要来纸笔,迅速画了两道符,说:“一道你自己佩戴,一道贴在我的背上。”
王鼎送秋月出门,记住她消失的地方,往下挖了一尺多深,就看到了棺木,棺木已经腐朽。旁边有一块小石碑,果然和秋月说的一样。打开棺材一看,秋月面色如同生前一样。王鼎把她抱进房间,她的衣裳随着风瞬间化作灰烬。王鼎贴上符后,用被褥把她严严实实地裹好,背到江边,叫住一艘停泊的船,谎称妹妹突发急病,要送她回家。幸好南风强劲,天刚破晓,就已经到达家乡的城门。
王鼎把秋月抱回家中安置好,这才将事情告知兄嫂。一家人又惊又疑,看着眼前的情形,却也没人敢直说这事儿有多离奇诡异。王鼎轻轻揭开被子,一声声地长呼着秋月的名字。到了夜里,他就拥着秋月的尸身入睡。
渐渐地,秋月的身体开始变得温暖,三天之后,她竟然苏醒过来。又过了七天,秋月已经能够下地行走。她换上新衣,拜见嫂子,姿态轻盈柔美,美得如同神仙一般。只是她走到十步之外,就必须有人搀扶着,否则便会像风中的柳枝般摇摆不定,好几次都险些摔倒。旁人见了,还以为她生来就有这娇弱的毛病,反倒觉得她更添几分妩媚动人。
秋月常常劝说王鼎:“你之前犯下的罪孽太深重了,应该多多积德行善,诵读经文来忏悔罪过。不然的话,恐怕寿命不会长久。”王鼎向来不信奉佛教,可经此一事,对佛教的皈依变得十分虔诚。好在从那以后,也没再发生什么意外。
莲花公主
胶州有个人叫窦旭,字晓晖。一天,他正白天睡觉,忽然看见一个身穿褐色衣服的人站在床前,那人来回踱步,神色慌张,似乎有话要说。窦旭便问他:“你有什么事?”那人回答道:“相公请您前去。”窦旭又问:“相公是谁?”那人说:“就在附近。”窦旭便跟着他出了门。转过几处房屋,被带到了一个地方,但见这里楼阁重重,无数房椽相互连接。他们七拐八绕地前行,窦旭只觉这里千门万户,绝非人间景象。又见宫女和女官来来往往,十分热闹,她们都向褐衣人问道:“窦郎来了吗?”褐衣人点头称是。
不一会儿,一位贵官出来迎接,态度十分恭敬。进了大堂,窦旭开口问道:“我与您从未有过交往,也没来得及前来拜见。承蒙您如此厚爱接待,我心中满是疑惑。”贵官说:“我们大王因为先生出身清白,家族世代有德,对您倾慕已久,非常希望能与您见上一面。”窦旭更加惊讶,问:“大王究竟是谁?”贵官回答:“一会儿您自然就知道了。”
没过多久,两位女官前来,举着双旌引导窦旭前行。进入一道道门后,只见殿上坐着一位王者,见窦旭进来,便走下台阶迎接,行宾主之礼。行礼完毕,大家就座,宴席十分丰盛。窦旭抬头看到殿上有一块匾额,写着“桂府”二字。他局促不安,不知该说些什么,王者说道:“咱们算是近邻,缘分不浅。您就尽情畅怀,不必疑虑害怕。”窦旭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