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几巡,下面开始演奏笙歌,没有敲锣打鼓,声音清幽细腻。过了一会儿,王者忽然左右看看,说:“我出一句话,烦请各位对对子:‘才人登桂府’。”众人都在思考,窦旭立刻回应道:“君子爱莲花。”王者十分高兴,说:“太奇妙了!莲花正是公主的小名,怎么如此契合?这难道不是前世的缘分?传我的话给公主,让她务必出来与君子见上一面。”
过了一会儿,传来玉佩环佩碰撞的声音,浓郁的兰麝香气也飘了过来,原来是公主到了。公主十六七岁的模样,美丽无双。王者让公主向窦旭行礼,说:“这就是小女莲花。”公主行礼后便离开了。窦旭看到公主,心神荡漾,呆呆地坐在那里,陷入沉思。王者举杯劝酒,他却全然没有看到。王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便说:“小女与先生很是般配,只是我惭愧自己女儿配不上您,不知先生意下如何?”窦旭怅然若失,像痴了一样,又没听到王者的话。旁边坐着的人踩了踩他的脚,提醒道:“大王向您作揖您没看见,大王说话您也没听见吗?”窦旭这才回过神来,满脸羞愧,离开座位说:“我承蒙您优厚的款待,不知不觉喝得大醉,礼仪都乱了,希望您能原谅。天色已晚,大王也劳累了,我这就告辞。”王者起身说:“见到先生,我心中十分欢喜,怎么如此仓促就要离去呢?您既然不愿留下,我也不敢勉强。要是您心中挂念,日后我再邀请您。”于是命内官送窦旭出去。
途中,内官对窦旭说:“刚才大王说你们很般配,似乎有意结为亲家,您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呢?”窦旭听后,懊悔得直跺脚,每走一步都追悔莫及,不知不觉就到了家。忽然,他从睡梦中醒来,这时夕阳已经快要落山了。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回想刚才的经历,一切都历历在目。晚上吃过斋饭,他熄灭蜡烛,希望能再次进入那个梦境,可再也找不到通往美梦的路,只能满心懊悔地叹息。
一天晚上,窦旭和友人同榻而眠,忽然看见之前那位内官前来,传达桂府大王的命令,召他前去。窦旭心中一喜,立刻跟随内官前往。见到大王后,窦旭伏地拜见,大王将他扶起,邀请他在旁边的座位就坐,说道:“自分别后,我知道你一直牵挂着这里。我冒昧地将小女儿许配给你,想来你不会嫌弃吧。”窦旭连忙起身拜谢。大王便命学士大臣们作陪,一同宴饮。
酒足饭饱之后,宫女前来禀报:“公主梳妆完毕。”不一会儿,只见数十名宫女簇拥着公主走了出来。公主头上盖着红锦,迈着轻盈的步伐,被搀扶着走上华丽的地毯,与窦旭行交拜之礼,完成了婚礼。之后,众人将他们送入馆舍。洞房里温暖舒适,处处弥漫着馥郁的香气。
窦旭感慨道:“有你在我身边,真让我快乐得忘却了生死。只是我总担心今日的种种,不过是一场美梦。”公主掩嘴轻笑,说道:“明明是我和你在此,怎么会是梦呢?”
第二天清晨,两人刚刚起床,窦旭便兴致勃勃地为公主梳妆打扮,涂抹脂粉。随后,他又拿起衣带,围在公主腰间比划,还伸出手指,度量公主的脚。公主笑着问道:“你是疯了吗?”窦旭回答:“我屡次被梦境误导,所以想仔细记住这些细节。倘若这真是一场梦,日后回想起来,也足以让我心生遐想。”
窦旭和公主正嬉笑调闹着,一个宫女匆匆跑进来,惊慌失措地喊道:“妖怪闯进了宫门,大王已经躲到偏殿去了,可怕的灾祸马上就要降临了!”窦旭大吃一惊,赶忙跑去面见大王。
大王拉着他的手,老泪纵横:“承蒙你不嫌弃,本想着咱们两家能长久交好。哪料到天降灾祸,国家眼看就要覆灭了,这可如何是好啊!”窦旭焦急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王把桌上的一份奏章递给窦旭,让他打开看看。奏章上写道:“含香殿大学士臣黑翼,为奏报异常妖异之事,恳请早日迁都,以保存国家命脉。据黄门禀报:从五月初六开始,来了一条千丈长的巨蟒,盘踞在宫门外,已经吞食了宫中及宫外的臣民一万三千八百多人,它所经过的宫殿都变成了废墟,等等。臣鼓足勇气前去查看,确实看到了那条妖蟒:它的头大如山岳,眼睛如同江海一般;一抬头,宫殿楼阁就被它吞入口中,一伸腰,城墙楼宇便全部倒塌。这真是千古未见的大凶兆,万代难遇的大祸患!国家社稷危在旦夕!恳请皇上早日率领宫中眷属,速速迁往安全之地。”窦旭看完,脸色变得像灰土一样惨白。
就在这时,又有宫人跑来报告:“妖物已经到了!”整个宫殿顿时哀号一片,仿佛世界末日来临,惨不忍睹。大王惊慌失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流着泪看着窦旭说:“小女儿以后就拖累你了。”
窦旭气喘吁吁地跑回自己和公主的住处。公主正和身边的人抱头痛哭,看见窦旭进来,连忙拉住他的衣襟,哭着问:“你打算把我安置到哪里呢?”窦旭心中悲痛欲绝,握住公主的手腕,思索着说:“我出身贫贱,惭愧没有华丽的房屋。只有几间茅草屋,咱们先一起躲到那里去,你看行吗?”公主泪流满面,哽咽着说:“这紧急关头,哪还能挑挑拣拣呢?求你赶快带我过去吧!”窦旭于是搀扶着公主往外走,没过多久就回到了家。
公主打量着四周,说道:“这里安静又安稳,比我原来的国家好多了。不过我跟你来了,我的父母可怎么办呢?你能不能再另外盖一座房子,让我的家人都能搬过来。”窦旭面露难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公主见状,放声大哭起来:“在我最危急的时候,你都不能帮我,要你这个丈夫有什么用!”窦旭赶忙轻声安慰。两人走进屋里,公主趴在床上,悲痛地哭泣着,怎么劝都停不下来。窦旭急得焦头烂额,却毫无办法。
就在这时,窦旭猛地从梦中惊醒,这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梦。可耳边那隐隐约约的啼哭声还在持续,他仔细一听,却发现这声音根本不是人的哭声,而是两三只蜜蜂在枕头边嗡嗡乱飞。窦旭不禁大喊:“真是怪事!”
友人被窦旭的喊声惊醒,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窦旭心有余悸,将刚才的梦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友人,友人听后,也觉得此事离奇诡异,惊讶不已。
两人起身查看那几只蜜蜂,只见它们在窦旭的衣裳间徘徊,怎么驱赶都不肯离去。友人劝窦旭给蜜蜂筑个巢,窦旭觉得有理,便按照友人的建议,赶忙督促工匠建造蜂巢。才刚竖起两面巢壁,成群的蜜蜂就从墙外飞来,密密麻麻,像一条长绳般络绎不绝。蜂巢的顶部还没完工,就已经聚集了满满一斗的蜜蜂。窦旭好奇地追寻蜜蜂的来路,发现它们竟是从隔壁老翁的旧菜园里飞出来的。
老翁的菜园里有一个蜂巢,已经存在三十多年了,里面的蜜蜂繁衍得十分兴旺。有人把窦旭这儿的情况告诉了老翁,老翁前去查看,自家的蜂巢却寂静无声。他打开蜂巢的壁板,竟发现一条一丈多长的大蛇盘踞在里面。老翁又惊又怒,当即将大蛇捉住并杀死。这时,大家才明白,窦旭梦中的巨蟒原来就是这条大蛇。
自从这群蜜蜂来到窦旭家后,繁殖得愈发旺盛,也没有出现什么异常情况。
绿衣女
于生名叫于璟,字小宋,是益都人,在醴泉寺读书。一天夜里,他正专心读书,忽然听到窗外有个女子赞叹道:“于相公读书可真勤奋啊!”于生心里纳闷,这深山之中怎么会有女子的声音?正疑惑思考时,女子已经推开门,笑着走进来,又说道:“读书可真勤奋啊!”于生惊讶地起身打量,只见女子身着绿衣长裙,身姿婀娜,容貌婉丽动人,美到了极点。于生知道她不是凡人,便坚持询问她的住处和来历。女子说道:“你看我像是会吃人咬人的吗?何必苦苦追问呢?”于生心里很喜欢她,于是两人便同榻而眠。女子解开罗衣后,于生发现她的腰细得几乎一握就满。更漏刚尽,女子便轻盈地离去了。从那以后,女子每晚都会来。
一天晚上,两人一起饮酒,交谈中于生发现女子对音律有着精妙的理解。于生说:“你的声音娇柔纤细,倘若唱上一曲,必定能让人陶醉。”女子笑着说:“不敢唱歌,只怕迷了你的魂。”于生再三请求,女子说:“我不是吝啬,只是怕被别人听到。你一定要听的话,那我就献丑,但只能小声哼唱示意。”于是她用脚尖轻轻点着脚踏,唱道:“树上乌臼鸟,赚奴中夜散。不怨绣鞋湿,只恐郎无伴。”歌声细得像苍蝇嗡嗡,勉强能够分辨。但静下心来仔细听,那歌声婉转流畅,跌宕起伏,十分动听,让人听得心动神摇。唱完后,女子开门窥探,说:“得防着窗外有人。”她绕着屋子查看一圈,才走进来。于生说:“你怎么如此疑神疑鬼,担惊受怕的?”女子笑着说:“俗话说:‘偷生鬼子常畏人。’说的就是我了。”之后两人就寝,女子却显得惶恐不安,不开心地说:“我这辈子的缘分,恐怕就到此为止了吧?”于生急忙询问原因,女子说:“我心跳得厉害,我的福分怕是到头了。”于生安慰她说:“心跳眼花,这都是常有的事,怎么突然就这么说呢?”女子这才稍微高兴了些,两人又亲昵起来。
更漏声停歇,天快亮了,女子披上衣服下床,刚要开门,却又犹豫着折返回来,神色慌张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特别害怕。你送我出门吧。”于生赶忙起身,送她到门外。女子又叮嘱道:“你站在这儿看着我,等我翻过墙去,你再回去。”于生应道:“好。”只见女子转过房廊,很快就没了踪影。
于生正打算回屋睡觉,突然听到女子急切的呼救声。他急忙飞奔过去,四处张望,却不见女子的踪迹,只听见声音是从屋檐上传来的。于生抬头仔细查看,发现一只弹珠大小的蜘蛛,正紧紧抓住一个东西,那东西发出凄惨的叫声,声音都嘶哑了。于生打破蛛网,将那东西挑了下来,解开缠在它身上的蛛丝,一看,原来是一只绿蜂,已经气息奄奄,快要死了。于生把绿蜂带回屋里,放在案头上。过了好一会儿,绿蜂才缓过神来,开始慢慢挪动。它缓缓爬上砚台,自己跳进墨汁里,出来后趴在桌上,爬来爬去,竟然写出一个“谢”字。接着,它频繁地扇动双翼,随后穿过窗户飞走了。从那以后,女子再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