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道人
有个颠道人,没人知道他的姓名,他居住在蒙山寺中。他时而高歌,时而痛哭,行为举止毫无规律,让人完全捉摸不透,甚至有人还曾看见他煮石头当作饭食。
恰逢重阳节,有位当地的显贵带着美酒登山游玩,一行人浩浩荡荡,车轿华盖十分气派。他们在山上宴饮完毕后路过蒙山寺,刚走到寺门口,就看到颠道人赤着脚,穿着破旧的僧袍,自己举着黄色的华盖,嘴里还模仿着帝王出行时的开道声走了出来,那模样像是在故意戏弄众人。显贵又羞又恼,立刻指挥仆人们上前驱赶、辱骂他。颠道人笑着往后退,仆人们追得急了,他便扔掉华盖。众人一拥而上,把华盖撕得粉碎,没想到这些碎片竟然一片片变成了鹰隼,向着四面八方飞去。众人这才感到害怕,而那华盖的柄也瞬间变成了一条巨大的蟒蛇,身上的红色鳞片闪闪发光。众人吓得大声叫嚷,转身就想逃跑。
同行的人中有人拦住大家说:“这不过是迷惑眼睛的幻术罢了,怎么会吃人呢!” 说完便拿着刀径直向前冲去。蟒蛇张开大口,气势汹汹地迎着他,一下子就把他吞了下去。众人惊恐万分,簇拥着显贵急忙逃窜,跑到三里之外才停下来喘息。显贵派了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回去查看情况,他们慢慢走进寺庙,却发现人和蟒蛇都不见了踪影。
正当他们准备回去报告时,忽然听到一棵老槐树里传来像驴叫一样急促的喘息声,众人都吓得不轻。一开始谁都不敢上前,只能悄悄地慢慢靠近。只见这棵槐树已经腐朽,中间是空的,有一个像盘子那么大的洞。有人试着攀上去往里窥探,竟看到刚才与蟒蛇搏斗的人倒插在里面,而洞口小得只能容下两只手,根本没有办法把他救出来。众人急忙用刀砍树,等把树劈开时,那人已经死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稍微苏醒过来,大家赶忙把他抬了回去。而那个颠道人,早已不知去向。
胡四娘
程孝思是剑南人,从小就聪慧过人,擅长写文章。可惜父母早早离世,家中一贫如洗,没有赖以生存的产业,无奈之下,他只好去请求给胡银台做文书。胡银台让他写了篇文章试试,看完后十分满意,赞叹道:“这孩子不会长久贫困,值得把女儿嫁给他。”
胡银台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其他孩子在襁褓中时就与名门望族定下了亲事,只有小女儿四娘,是妾室所生,母亲也早早去世,到了及笄之年还未许配人家,于是胡银台就招程孝思做了上门女婿。有人对此非议嘲笑,觉得这是胡银台老糊涂做出的糊涂决定,可胡银台却丝毫不在意。他专门为程孝思安排了住处,生活供应十分丰厚。然而,胡家的公子们却看不起程孝思,不愿和他一起吃饭,就连仆人和婢女也都常常嘲笑他。程孝思默默忍受,从不与人争论,只是刻苦研读。众人在一旁厌烦地讥讽他,他也不停下读书;众人又在他旁边敲锣打鼓制造噪音,他就带着书卷到闺房里去读。
在四娘还未出嫁时,有个神巫能知晓人的贵贱。神巫把胡家子女都看了一遍,没有说什么阿谀奉承的话,可等四娘来了,神巫却说:“这可是真正的贵人啊!” 等到四娘招了程孝思为婿,姐妹们都喊她 “贵人” 来嘲笑她,而四娘端庄稳重,很少说话,就像没听到一样。渐渐地,就连婢女和老妇人也都跟着这么叫。四娘有个婢女叫桂儿,心里很是不平,大声说:“怎么就知道我家郎君不会做高官呢?” 二姊听到后嗤笑说:“程郎要是能做高官,我就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 桂儿生气地说:“到时候,恐怕你还舍不得自己的眼珠子呢!” 二姊的婢女春香说:“二娘要是食言,我就用自己的两只眼睛代替。” 桂儿更加愤怒,拍着手发誓说:“我一定要让你们两个都变成瞎子!” 二姊恼恨桂儿言语冒犯,立刻就打了她一巴掌。桂儿大声哭闹起来。夫人听说了这件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冷笑。桂儿哭着跑到四娘那里诉苦,四娘正在织布,既不生气也不说话,依旧自顾自地织布。
恰逢胡银台生日,女婿们都来了,祝寿的礼品摆满了庭院。大妇嘲笑四娘说:“你们家送的祝寿礼物是什么呀?” 二妇接着说:“就凭他两肩扛着一张嘴!” 四娘神色坦然,一点也不羞愧。大家见她事事都像个傻子,就越发地轻慢她。只有胡银台的爱妾李氏,也就是三姊的生母,一直敬重四娘,常常照顾她。李氏常对三姊说:“四娘内心聪慧,外表朴实,聪明才智都藏在心里不外露,那些婢女们都被她包容,自己却还不知道。况且程郎日夜刻苦攻读,他怎么会一直居于人下呢?你可别学其他人,要好好对待他们,日后也好相见。” 所以三姊每次回娘家,都会格外用心地和四娘交好。
这一年,程孝思在胡银台的帮助下进入了县学。第二年,学使进行科举考试,可恰好胡银台去世了,程孝思像亲生儿子一样守孝,没能参加考试。守孝期满后,四娘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去补录 “遗才” 参加考试,并叮嘱他说:“之前我们能长久住在这里,没被赶走,只是因为有老父亲在,现在可万万不行了!你要是能出人头地,或许回来的时候还有个家。” 临别时,李氏和三姊送给他很多财物。程孝思进入考场后,专心致志地思考答题,一心想要考中。可没过多久,放榜了,他竟然落榜了。他心愿落空,心中郁闷,难以回家面对家人,幸好身上还有些钱,就带着书卷前往京城。当时,他妻子的娘家人大多在京城做官,他怕被嘲笑,就改了名字,假托籍贯,想在达官贵人门下谋个安身之所。东海的李兰台见到他后,很是器重,把他收在幕府中,供给他生活费用,还为他捐纳贡生资格,让他参加顺天府的科举考试。程孝思一路顺利,连连考中,最终被授予庶吉士的官职。这时,他才说出自己的真实情况。李公借给他一千两银子,先派管家前往剑南,为他修建府邸。当时,胡大郎因为父亲去世,家中财物匮乏,正在出售肥沃的别墅,程孝思便买下了它。府邸建成后,他才租了车马去迎接四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