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芳啊了一声,看着芳芸牵着谨诚的手下楼,愣了一下才想明白,忙去房里取了一块干净手巾下来替谨诚揩脸,喊车夫备车。谨诚只当颜如玉是真出去了,姐姐和太太都说带他去找,也就不哭了。坐上汽车,婉芳百般的哄着他,又许替他买好吃的好玩的。过不得半个钟头就把婉芳当成好朋友。芳芸和婉芳相视一笑,一边一个牵着他在大世界逛了一个多钟头,替他买了许多糖果,又去同庆楼吃过蟹黄面才回家。
一个欢欢喜喜的儿子送到俞忆白面前,还附上几大包糖果点心。俞忆白抱怨的话哪里说得出来。
婉芳笑嘻嘻对俞忆白道:“孩子找不到你们,我见他哭的这样伤心,只好带他出去逛逛。如玉姐,我不是抢你儿子哦。”
颜如玉嫣然一笑,把儿子牢牢牵在手里。她抢不过男人,就来抢儿子,说到底还是手段不如自己。
俞忆白情知是他两个在房间里研究学问把孩子挡在外边,婉芳把孩子带出去也算替他解了围,对她抱歉一笑,道:“婉芳,难为你了。等你们吃晚饭呢。”
婉芳笑道:“却是对不住,怕谨诚饿着,我们在外面吃过了。”
芳芸拍拍弟弟的背,笑道:“谨诚吃了一碗还要,太太怕他吃多了积食不敢叫他多吃,许他明朝考试考到前五还带他去。”说完打个呵欠,“爹爹,我的校服送来没有?”
“哪有那么快。”芳芸得进中西女中是极长脸的事,俞忆白满面堆笑道:“不过住校还有些东西要买。”他自口袋里摸出一卷钞票给婉芳,“虽然公帐上也是给你们做衣服的,女孩子的衣服嘛总是少一件,你明天带女儿去逛逛,给她买点什么,再给自己做件衣服。”
婉芳本来不想接,看了颜如玉的笑容有些僵,就笑道:“忆白,给孩子买糖果衣服能要几块钱,你何必补贴我。”
芳芸瞟了一眼颜如玉,笑道:“这几天太太给我做了好几件衣服了,倒不必再买。爹爹过几天总要请次客,太太不如把这个钱收下来,替爹爹体体面面请一次客不好?”走过去把钱接了塞到婉芳手里。婉芳半推半就收起来,笑道:“得君之托忠君之事,忆白,请客的事我们倒要好好商量。”借着说话搭住俞忆白的胳膊,就把他拉回房间。
他一走,颜如玉狠狠的瞪了芳芸一眼。芳芸冷笑一声上楼,走了两步扶着楼梯喊:“吴妈,我爹还没有吃晚?给他做一碗肉丝面送去,对了,晚上给我做一碗桂花汤圆宵夜。”
吴妈喜气洋洋答应:“晓得了,九小姐放心,马上就去下面。”一转眼饭厅里只留下低头玩玩具的谨诚和对着满桌冷饭菜生气的颜如玉。
芳芸和俞家上下这样子分明是吃定了颜如玉是个姨太太,颜如玉挤出笑来拉着儿子回房,责问他:“你怎么这样笨,吃人家说几句好话,就喊她太太?”
谨诚在四太太和婉芳那里都是有求必应,孩子不懂事,就觉得她们比母亲好。今天他找不到母亲已是满腹委屈,偏颜如玉对他又没有好脸色,他哪里吃得住,将母亲用力一推,道:“爹爹叫我喊的,芳芸姐姐也喊的,你怎么不管她!”
父子两人都拿芳芸来堵她!颜如玉气得要死,冲到桌边提起一只景泰蓝花瓶用力一掼。哐当当几声巨响,颜如玉自家都吓了一跳,只说俞忆白必定要进来问,定了定神对谨诚说:“爹爹一会来问,你就说是妈妈不小心跌的。”
谨诚叫母亲刚才的疯狂样子吓住了,退后两步点点头,可怜巴巴的不敢说话。颜如玉把儿子搂在怀里,抵着儿子温热的额头,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小声道:“谨诚,这个世上只有妈妈最爱你。她们都是坏人,都是来和你抢爹爹的。”
“芳芸姐姐也是吗?”谨诚想不通,太太来了爹爹就不和妈妈睡了,说她是来抢爹爹的是真的,可是芳芸也是爹爹的女儿,怎么也是来抢爹爹的?
颜如玉最恨的除了俞孔月宜就是俞芳芸。在美国除了孔家,人人都默认她是新的俞太太了,可是俞芳芸看她的眼睛里从来只有藐视;当着俞忆白的面又扮出一副小白兔的样子来。这个女孩子简直就是天生和她做对的!在美国有孔家护着不能把她怎么样,到了中国……颜如玉咬着牙冷笑几声,把花瓶捡起来放好,把儿子哄睡熟,依旧披着大衣走到阳台吸烟。
一辆汽车慢慢驶进樱桃街,雪亮的灯光掠过颜如玉。颜如玉眯着眼睛站起来要看是谁在恶做剧。那辆车却停了下来,李书霖携着一个尖下巴的少妇下车,那个少妇先轻喊了一声伊丽莎白,发现认错人,和李书霖头凑着头低声笑起来。
颜如玉转身进了屋子,缩在窗帘后面看下去,却见李书霖把那个少妇压在墙上热吻,两个人都凶狠的好像要一口把对方吃下。原来文弱的青年男子居然有这样勇猛的一面,颜如玉不禁呆住了。过了一回她回过神来再看,正好看见李书霖喊开铁门交给守门的阿瑞一封信。
颜如玉晓得机会来了,连忙飞奔下楼,把阿瑞堵在一楼楼梯口,轻描淡写的问:“那是什么?”
阿瑞笑道:“霖少爷受一位朋友托咐,给九小姐的信。”
颜如玉笑道:“这个辰光送来,想来是有要紧事。小姐的屋子你不好随进,我替你拿去给芳芸罢。他可说了就要回信?”
阿瑞摇摇头说:“霖少爷没说别的话。”
颜如玉把手里捏的两块钱递给他,笑道:“白天的事对不住你,这个给你压惊。下回叫你买什么,你不晓得地头要讲嘛。”就势把信拿来,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大门关好没有?”阿瑞答应着就出去了。颜如玉拿着信回到自己屋里,抽出信来看。原来是谢谢芳芸送饼干的回信。
芳芸烤了饼干不给自己兄弟吃,反倒去送不相干的人。颜如玉冷笑一声,把信塞好开门走到三楼插在芳芸的门缝里。
第二天早上,四太太照旧来约颜如玉送孩子到学堂,然后照旧到证券交易所的俱乐部里和几位太太吃茶看报闲聊。颜如玉就笑道:“四婶,我上回在老太太那里看到的那个高个子,眼睛又大又亮,穿着黑西装的那位少爷是谁?”
四太太笑道:“那是我们二嫂娘家侄子李书霖。怎么?”
颜如玉笑道:“这个孩子真是老实,为了一封给芳芸的信,在围墙外转了半个多钟头。”说完低头拿着一只小银勺慢慢搅咖啡。
四太太还没有说话,那几位太太都热心起来,拉着颜如玉问长问短。颜如玉笑道:“孩子们你给我写封信,我给你回封信,也没什么要紧的。我们芳芸在美国时,给她写信的小伙子总有一打,算不了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