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忆白只那天晚上打了个电话到丘家寻丘凤笙,每天照常上班,下了班或者应酬,或者回去陪婉芳,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点都不着急。他不急,颜如玉就急了,思来想去,就要凤笙替她在樱桃街附近寻房子,顶好就是樱桃街。
丘家和俞家是姻亲,俞家赶出去的妾被丘家小七安排住在俞府隔壁,这是何等的不懂事?丘凤笙自然不肯,但淑玉又是他才认回来的亲姐姐,他不好直接说的,只好带着颜如玉在樱桃街附近看些不合适的房子。
看了两天颜如玉死了心,自己开口说要看看旁的地方。这一天丘凤笙听说霞飞路上有公寓出租,喊来两个朋友作陪,带着颜如玉去看。那间公寓只得四个房间,颜如玉嫌小。
凤笙的两个朋友都被颜如玉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比着在美人儿面前献殷勤。
一个叫阮梅溪的笑道:“不远有一条新建的里弄栖霞里,比樱桃街的房子还要强些。”
丘凤笙笑道:“那还等什么,看看去。”一行人直奔栖霞里。栖霞里是新式里弄,有卫生设施和煤气。房子全是西式改良的三层楼房,楼下甚至还有一间车库,二楼还有一个极大的阳台,上上下下足有十来二十间屋子,格局也大气,正合俞忆白督学的身份。颜如玉心里已经看中了,站在阳台上扶栏远眺。
阮梅溪和她并肩而立,指点道:“你看,出了弄堂口不远就是菜市场,再走几条街就是霞飞路来。还有那边,看见那个尖屋顶没有?那是顶顶有名的西童公学。”
颜如玉顺着阮梅溪手指的方向远眺,视线收回来时落在对面的一幢房子大门口,正见两个洋人走出来,其中一个中年洋人牵着芳芸的手弯腰亲吻。
丘凤笙最是细心,看见姐姐情形不对,连忙朝那边看。他看见芳芸微笑的侧面,红扑扑的脸蛋好像新鲜上市的水蜜桃,不由想起那一回在俞家和冷若冰霜的她擦肩而过,对她起了好奇心,问如玉:“那不是俞家小姐?怎么和洋人搅在一起?”
原来芳芸叫唐珍妮引诱得也和洋人混在一起,那她别说回俞家,就是忆白也不会认这个女儿!颜如玉回过神来,笑道:“长的像罢了,是芳芸我还能认不出来?我瞧这里不错,就是这里罢。”
丘凤笙的应了一声,下楼去寻经济。颜如玉眯着眼睛盯着对面看了许久,下来问:“对面的房子朝向蛮好,是租的还是卖的?”
经济笑道:“那边的房子上个月卖掉了。太太,这条里弄顶好的就是这幢房子……”
颜如玉皱着眉挥手道:“好啦好啦,多少钱?”
“一万一千两。”经济察言观色,看穿付钱的八成是丘凤笙,凑到他身边笑道:“过了年还要涨呢。”
颜如玉手里差不多也有两万块钱的私房,拿出来买房子容易,怎么和俞忆白交待才是个麻烦事,她想了一想,笑道:“贵了,我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先租一年,怎么样?”
经济看丘凤笙点头,笑道:“租金一个月八十块钱,不能转租,可好?”
颜如玉点点头,从手袋里抽出一卷钞票数给他,写了租一年的合同,丘凤笙又加了一条同等条件优先买下的条款,颜如玉就和芳芸成了对门的邻居。
芳芸早晨起来听见门外搬家热闹,爬在窗口看见颜如玉牵着谨诚的手站在弄堂里指挥脚夫搬家俱衣箱,吃惊极了,跑下楼问买菜回来的老妈子:“黄妈,对门是什么人家?”
黄妈道:“好像是个小公馆的派头。九小姐认得她?”
芳芸想了一想,道:“这是我们家的姨奶奶,她怎么搬出来了,难道俞家分家了?黄妈,你去打听下。”
“哎呀呀,原来是那个坏心眼的女人,我呸,叫她不得好死!”黄妈愤怒地放下菜篮子跑出去,过了几分钟带着一阵冷风跑回来,道:“门牌挂出来了,是俞宅。”
芳芸气得眼圈都红了,跺着脚道:“我都避开她了,她怎么还不放过我?上海这么多房子她不去住,偏要和我门对门!”
黄妈原来是在亚当家做的,约略晓得些俞家的情形,笑劝道:“九小姐,我们吃自己的,住自己的花自己的,理她干什么?”
芳芸歇了一歇,想到亚当会做她的监护人,安心笑道:“我是气糊涂了。我一个人多自在,我理她干什么?就是全俞家都住在对门,也不关我的事。黄妈,喊保镖陪我逛百货公司去。”她故意翻出一件唐珍妮前几天送她的皮大衣穿上,叫白俄保镖陪着,出门走着去闲逛。
颜如玉一边盯着脚夫搬东西,一边注意对门,看见衣着华丽的芳芸走出来,还有一个陌生洋人陪着,看情形像是保镖。
芳芸攀上高枝了?颜如玉又是快活又是不服气,对陪在一边的阮梅溪道:“烦你一件事好不好?你去问问那位小姐,他们的房子买来是多少钱。”
阮梅溪连忙上前拦住芳芸,笑问:“小姐,我是想买这里的房子,想问问你们家的房子买来多少钱。”
芳芸侧着头看见颜如玉的背影,晓得这个冒失的年青人是她派来的,就不肯讲实话,笑道:“这房子是问我家亲戚借来的,并不晓得值多少钱。”说完就走。
阮梅溪想追,被保镖伸出来的粗胳膊拦住了,回去和颜如玉一说,颜如玉笑道:“我看她生的和我们家九小姐很像,只说她的命也一样好,原来不过如此。”
阮梅溪不晓得她为什么这样讲话,掉头去看丘凤笙,丘凤笙的脸沉了下来,掉头走进屋子。
颜如玉在门口挂上“俞宅”的牌子,又寻来几个听差老妈子,安顿下来就写了一封解释的长信,喊听差送到俞忆白的督学办公室去。
如玉把当时的情形写得娓娓动听,俞忆白拆了信看过,再和婉芳的话一对,越看越认定是老太太设的圈套。颜如玉又说在栖霞里寻房时看见芳芸住在那里,有心就近照应她就在那里租了房子。
把她晾了几天,她就这样贴心。俞忆白微笑着把信拆起来揣进口袋,下午下班到栖霞里来,照着信上给的地址寻到俞宅,老妈子一开门,谨诚一看见爹爹,先扑出来,喊:“爹爹,你可来了。”
俞忆白搂着儿子环顾四周。这幢房子新建成没有多久,雪白的墙壁,簇新的水晶吊灯,全西式的客厅,墙上挂着大幅的油画,落地窗边还有一架钢琴,琴边的圆桌上一大瓶娇艳欲滴的红白玫瑰。和死气沉沉的樱桃街十二号比起来,这里好像十几岁的少女,处处都有压抑不住的生机,叫人看了心情愉快。俞忆白边看边点头。颜如玉从沙发里站起来,咬着玫瑰花一样的嘴唇,微笑道:“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