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芸原本是看唐珍妮和岳敏之谈的投机,她不好随便搭话才看书的,不想岳敏之和她不约而同,就把唐珍妮落了单。芳芸窘的要死,待要放下书又不好意思,硬撑着看了几行。旁人不觉得,她自己就先红了脸,偷眼看唐珍妮在看窗外风景,再偷看岳敏之。正好岳敏之也抬眼看她,一见她的脸红成这个样子,只当她病了,笑问:“可是病了?”
芳芸觉得脸上烫人,站起来道:“我去洗个手。”脱去大衣搭在椅子上,露出青衣黑裙的女学生妆束,清新的好像早晨才从园子里摘下来的百合花。
岳敏之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芳芸,目送她消失在车厢的过道尽头。唐珍妮伸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两个金镯子叮当做响。
岳敏之咳了一下,笑道:“书霖晓得你到南京去?”
唐珍妮嗔道:“提他干什么!我们说点别的,先说好,我没有地要卖的。听书霖讲你要办一个炼乳工厂,我可不可以做小股东?”
岳敏之眉头一扬,笑道:“我缺钱吗?”
“人家想学着投资嘛。”唐珍妮白了他一眼,道:“书霖总夸你有本事。咱们也认识有两年了吧,带人家一起玩嘛。”
“你摇摇他,落下来的就够你一辈子了,做人不要太贪心。”岳敏之虽然面露微笑,讲的话却是一点都不客气。他伸出手指在桌上轻轻扣了两下,笑道:“更何况做生意有赚就有赔,赚了咱们还是好朋友,赔了呢?你看我几时和书霖合伙过?”
唐珍妮到底是唐珍妮,歇了一会笑道:“你看的什么书?”岳敏之把书递给她,她翻了几页觉得没趣放下,去捡芳芸扣在桌上的书翻,才翻了一页就扑哧笑出声来。岳敏之好奇的伸头一看,也不禁微笑。原来芳芸和他看的同是《满堂娇》。不过他看的是第一册,芳芸看的却是第三册。她想是怕人家笑话,特为替书包了一个布书皮,从外面看不出是什么书。
唐珍妮笑道:“你一个大男人也看这种。”
岳敏之笑道:“这本书能让男人晓得你们女人心里想什么,虽然歪缠了些,倒还有趣。”
芳芸甩着湿漉漉的手走过来,脸颊上还有没擦干的水迹子。她看见岳敏之拿着她的书,方才洗了把冷水脸压下去的红脸又跑了出来,红着脸抢过书塞进包里,搭讪着道:“我以后不看了。”
唐珍妮笑道:“他也看呢。不要怕他笑话你。”
他也看呢——芳芸看向岳敏之。岳敏之握着拳头挡住嘴,轻咳一声笑道:“不敢不敢,我很爱这本书的。”
芳芸也是爱的,听他这样说,惊喜的“呀”了一声,又觉得自己失态了。她连忙从座位底下拉出一只大手袋,翻出一个小锦匣,笑道:“我带了点毛峰。”
唐珍妮道:“你那个袋子里还有什么好宝贝,都拿出来吧。”
芳芸有些不好意思的又摸出几只方木匣,在桌上排出一个梅花形。这些雕花木匣都有些年头了,匣盖上的花朵都被盘的油光发亮。唐珍妮取过一只开了半天都开不开,好笑道:“这个是怎么开的?”
岳敏之也觉得好玩,取了一只在手里转了一两圈,恍然大悟道:“真狡猾,外面是方匣,里面是圆口。”拧开了看时,匣底衬着一张油纸,里面盛着满满一匣牛肉干。芳芸和唐珍妮一起动手,把小匣都拧开,小桌上就摆上了五样小点心。芳芸请掌车的把三个人的杯子都拿去烫过,撮了三撮茶叶,掌车的浇上热水。氤氲白雾里,杯中好像有三朵绿牡丹慢慢绽放。岳敏之捧着杯子看了一眼,赞道:“好清亮的茶汤。这是茶叶胡家的?”
芳芸笑道:“是呀。”她握着杯子取暖,让唐珍妮道:“你尝尝,虽然是陈茶,他家收藏的好,味道比新茶还要好些。”
唐珍妮啜了一口,笑道:“我打小吃不来茶,总觉得有青草气,怎么这个茶倒带着兰花香?”
芳芸笑道:“这是茶树底下种着兰草的。花开时就借那一点香味,妙就妙在似有还无。珠姐这样都能尝出来,真是雅人。”
唐珍妮又尝了一口,笑道:“杯子不对。你就没带杯子来?”
芳芸笑道:“在大行李箱里捆着,到南京住下来我们再玩。”
岳敏之把杯子凑在下巴上,眯着眼睛不讲话,许久才放下来,掂了几粒南瓜子慢慢磕着,笑道:“这几个小匣是哪里淘来的?”
芳芸笑道:“是我小时候花十块钱从旧货铺子里淘回来的,我爱盒盖上雕的松竹梅,活灵活现的真好玩。”
“这是宫里流出来的,不便宜罢。”岳敏之翻出一个匣盖,拿指甲在盖沿轻轻划了一下,笑道:“款识在这里。”
唐珍妮连忙接过来对着亮处看,笑道:“真的呢,万历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