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芸翻了一个匣盖来看，也吓了一跳，笑道：“岳大哥真是明察秋毫。这几个小匣我用了也有七八年，都不晓得是骨董。”

唐珍妮把几个小匣的盖子都拧上，啧啧道：“这要是叫掮客送到张家去，两三千块现大洋稳稳到手。”

芳芸和岳敏之异口同声，“不能卖！”

岳敏之好笑道：“器物就是拿来用的，拿来装零食，很好。”

芳芸笑着辩解道：“用了这些年，有感情了。”

唐珍妮笑道：“我不过说说罢了。你们两位都是不缺钱的，只有我掉到钱眼里了。”她一边说话一边嘟起嘴，逗得大家都笑了。

芳芸拈了一片牛肉干，用盒盖盛着让她，笑道：“拿骨董来盛零食多暴发。我就喜欢这样有钱人的感觉，珠姐不要嫌俗气。”

唐珍妮郑重收下，冲前方做了个鬼脸，“那边才叫暴发呢。”

芳芸看过去，连忙捧着茶杯吃茶。原来一位打扮的好像跳舞会上的唐珍妮那样的少妇走了过来。那个少妇和掌车的说了几句话，掌车的过来笑道：“这位太太临时从二等车厢换来的，能不有和三位搭个座？”

芳芸沉默下来不讲话，唐珍妮看了一眼岳敏之，也不作声。岳敏之摇头道：“我买了两张车票，就是要一个人坐着舒服。”

掌车怏怏的去回话。那个少妇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唐珍妮吐舌道：“这不晓得是哪位大帅的宝眷。”

岳敏之笑道：“是宝眷就有专列了。芳芸，你的暴发零食匣收起来罢，钱到是小事，丢了一只匣盖，哪里再寻明朝人给你配？”

芳芸想了一会，从包里翻出一叠报纸来，素手翻飞，不一会功夫就叠出几只纸盒来，掇了衬底的油纸，把整盒的牛肉干都换到纸盒里。岳敏之就替她把匣盖扭上。唐珍妮想插手都来不及，索性把牛肉干移到自己面前，笑道：“这个好吃。”

芳芸待匣盖都收拾完了，回想方才和岳敏之是那样合拍，不禁看了一眼岳敏之。岳敏之毫无察觉的捏着茶杯看茶汤。芳芸的心好像由极高处落到实地，觉得又踏实又有点说不清的失落。

真正失落的人是樱桃街十二号的婉芳。她打了两次电话要见芳芸都被唐珍妮婉拒，索性叫倩芸陪着亲自到栖霞里走一趟。黄妈得了吩咐让她进门，只说太太陪着九小姐去南京替九小姐的亲娘做法事去了。婉芳就有些失落，道：“替大姐做法事我也有份的，怎么都不和我讲一声。”黄妈笑而不答。

倩芸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笑问：“怎么都是书架？还有中文的——芳芸那个洋表哥看得懂中国书呀？”

黄妈笑道：“九小姐爱书呀，住在这里几天，开了好长一个书单寄到美国去买。”

婉芳笑问：“这是亚当先生的房子？”

黄妈笑道：“平常都是空着的，这一向借给九小姐住，九小姐病着，我们太太就搬来陪她了。”

黄妈滴水不漏，婉芳在她这里连芳芸哪天回来都打听不到，不免有些泄气，给了黄妈两块钱的节赏，和倩芸出来，正好看见颜如玉坐着俞家的汽车出门。她们租来的汽车倒到一边替人家让路。

倩芸看见颜如玉得意的眼神，呸道：“看她那个样子！”

俞忆白虽然每天都要过来走一走，可是晚上九点钟一定回家陪太太。婉芳心里和肚子里都有底，倒不很恼她这样张狂，微笑道：“理她做什么？叫车夫送我们去稻香村买几匣点心，正好回去赶上老太太吃茶。”

她嘴上说要走，却不肯上车，站在路边盯着俞忆白的小公馆不笑也不说话。倩芸很能体会小姨的心情，扶着她一声不吭。

突然方才开出去的汽车又掉头回来了，颜如玉推开车门下来，对她们两个道：“华界那边突然设了岗。我看见大街上有许多大兵打枪。你们到家里来避一避罢。”

倩芸拉着小姨的胳膊不想动。婉芳笑道：“走罢。”

颜如玉指着倩芸笑道：“你就不如我们家芳芸识时务。”

倩芸变了脸色想反驳，婉芳拉了她一把，对颜如玉微笑道：“难得你这样识大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