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真是蠢,教出这样不懂事的儿子。婉芳又好笑又生气,攥紧了玉鱼笑道:“太太拿了你姐姐心爱的东西,你爹爹都恼了。这个太太要还给你芳姐的。你喜欢什么,明天我们央你爹爹带你去买,好不好?”
婉芳一向对谨诚和颜悦色惯了,谨诚头一回被拒绝,恼上来就忘了颜如玉的嘱咐,“不,我就要!”他捉着婉芳的手,手指甲在她的手背上抠出一道血痕。
婉芳吃了一惊,把拳头举得高高的,压下愤怒强笑道:“别闹了。”
谨诚够不到,越发生气,突然在婉芳肚子上用力一推。婉芳站不住脚退后几步,又被茶几磕了一下,痛得喊了一声“哎呀”,跌倒在地板上。
奶妈吓得尖叫起来:“太太,你要不要紧?”
小毛头受了惊,嚎啕大哭。俞忆白黑着脸从书房冲出来,正好看见谨诚扳婉芳的手。
“谨诚,你在干什么?”俞忆白冲上去提着儿子的胳膊拎到一边,把婉芳芸扶起来。婉芳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摸摸胳膊上现出一大块青紫,对低头哄孩子的奶妈说,“把小毛头抱上去。”
颜如玉笑吟吟推着谨诚过来,道:“谨诚,快给太太陪个不是。下回不要和太太这样玩了。”
俞忆白板着的脸有了一丝松动,他期待的看着谨诚,说:“还不快陪礼!”
谨诚走到婉芳面前,笑道:“太太,你把玉给我,我就给你陪不是。”
婉芳愣了一下,笑对俞忆白道:“忆白,你在美国就没有教过谨诚规矩?”
俞忆白才有些笑意的脸又板起来,他瞪着谨诚,说:“真是越长大越回去了,有你这样讲话的吗?滚!”
谨诚狠狠瞪了婉芳一眼,好像一条捞起来又放回池子里的鱼,一转眼已经沿着楼梯跑上三楼。颜如玉笑嘻嘻的追了上去。她这种不当一回事的态度让婉芳和俞忆白都有些难堪。婉芳揉着胳膊转身上楼。俞忆白拦住她,道:“婉芳,别跟孩子计较……”
“我要计较,还要请家法!”婉芳在楼梯上一个急转身,半个身子压在扶手上,板着脸道:“孩子不懂事,大人呢?把我撞成这样子,她跟老佛爷似的坐在那里动都不动一下。就不说我是妻她是妾,就是个客,她也要站起来说几句客气话意思意思。她倒好,就会在你面前装幌子。俞忆白,你的小老婆,你也要叫她懂点规矩。”她说完话恨恨地扭身上楼。
婉芳居高临下说话的样子,样子又刁又蛮,爬楼梯的背影也很是窈窕。茉莉花突然生出刺来,俞忆白转觉得新鲜,跟到卧室,翻出一瓶红花油贴着婉芳的背,陪着笑道:“太太,我替你擦一擦,当做陪罪好不好?”
冰凉的玻璃瓶子贴在婉芳的背上,婉芳觉得有些异样,又有些说不出口的盼望,她气哄哄的伸出胳膊给他。俞忆白替她擦了药,又体贴的替她揉着,嘴上也不闲着,找了些社会新闻说给她听。婉芳禁不住哄,到底还是露了笑脸。
俞忆白就道:“前天我在俱乐部见几个朋友,都说如今办教育利国又利民,老田他们作兴要合办一个大学。我就想吧,我们家现在只有出的没有进的,总要办事业才好。我到底做过大半年的督学,不如我去办一个中学,你看怎么样?”
婉芳想了一会,笑道:“我虽然是师范学校毕业的,都没有教过一天书,更别提办学了,怕是不能给你意见。忆白,你想办就办罢。”
“我都设想好了,不过办学要先拿出一笔款子去买地皮盖校舍,我一个人的力量怕是办不起来,还要召集几位有志教育的……”
“忆白,你想怎么做就去做呀,就是赔了钱也没有什么的。”婉芳站起来,把妆盒里的保险箱钥匙递给他,笑道:“喏,还给你。合伙的事还是算了吧。你看上一回我们三家合伙,结果怎么样?”
“哼,他们!”俞忆白把钥匙拴在金怀表链子上,小心塞进口袋里,冷笑着说:“他们懂个屁,除了说几句洋滨泾的英语,连合同都看不懂的人,活该被骗。”
“我大哥说是丘家鼠目寸光把岳敏之挤走了,大姐夫又太贪……”婉芳把红花油收起柜子里,笑道:“哎呀,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说起来,我娘家虽然不像我们家吃了这样大的亏,可是我大哥在曹大帅那里可是挨了好一顿说。”
“曹大帅不是收了十万块钱?”俞忆白冷笑道:“不是给你大哥升了一级么。不经曹大帅这么一查,我都不晓得俞家的家底原来都叫大房和四房搬空了。亏他们还装模做样闹分家,还要先把孩子们的学费和嫁妆提出来,我呸。”
“忆白,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咱们又不缺钱。”婉芳贴着俞忆白的胳膊,笑着安慰他。俞忆白把婉芳打横抱起,才走得几步,就听见老妈子敲门,喊:“三老爷,三太太,老太太那边请。”
婉芳挣扎着下来,俞忆白很是扫兴,开了门吼道:“没空!”
“出大事了,明诚少爷带着丽芸小姐还有秋芸小姐都在老太太那里哭呢。”老妈子说。
“忆白……难道是巡捕房?”婉芳有些为难的看着俞忆白。
“我们二太太又有本事又威风,她敢指使人去砸我的小公馆,就要有本事摆平洋人督察。”他拉了拉长衫的竖领,得意的说:“我过去看看,你歇一会罢。”
“嗯,老太太一向偏爱明诚,又哄着他抽上了大烟,二房是没有指望了,你别和二嫂太计较。”婉芳笑道:“我去看看小毛头,等你回来一起洗澡。”
俞忆白似笑非笑的看了小娇妻一眼,婉芳柔顺的低下头,脸颊微红,神情婉约动人。俞忆白在她腮边亲了一口,高高兴兴下楼。
他走了没几分钟,大太太托着一个甜瓜过来,笑道:“我听倩芸说,在栖霞里撞见了岳公子,他几时从外国回来的?”
婉芳笑道:“都没来的及问他他就走了。大姐,你问他做什么?”
“我看上他做女婿了。”大太太坐在凉床上,脱下黑缎面绣荷花的拖鞋,把脚架到脚踏上,心痛的看脚指甲上花了的指甲油。“我琢磨着这事有点不对劲。敬亭做了几十年的生意,都是人家吃他的亏,就是他吃了亏,也要想法子讨回来的。怎么这一回就跑了?”
“大姐,你是说这是大姐夫……”
“没错!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说不定是他一个人吞了。”大太太柳眉倒竖,牙齿咬的嘎吱响,“二房闹着要分家,查出来的都是亏帐,分家大家一毛钱都分不到,他吞了这笔款子,远走高飞享福去了。”
“不会的,孩子们都在这里,还有老太太。”婉芳替姐姐捏肩,就叫大太太看见胳膊上的青紫。大太太捏住她的手,心疼的问:“这是怎么了?”
婉芳抽回手,笑着说:“没什么。”
奶妈抱着小毛头进来,插嘴说:“大太太,是谨诚少爷推的。九小姐送给小毛头的玉,谨诚少爷要我们太太不给,就把我们太太推倒了。”她一边哄小毛头,一边用力呸了一口,说:“还一天到晚在我们面前摆谱,说她也是大家小姐出身,还不如我们懂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