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晓得。”芳芸涨红了脸说“我要这么多醋干什么！这个人真是……”她想到胡家和曹大帅的关系，把“讨厌”两个字咽了下去。

那几个大兵把十坛子醋搬下来就走了。这些醋坛子都是五十斤一只的大坛子，芳芸家里人口简单，一个月能吃多少醋？更何况十坛子醋摆在一起，酸气冲天，是绝不能搬回家的。婉芳也拿这些醋没有办法，小毛头偏又哭起来，她就抱着小毛头先上楼去。

芳芸在楼下发了半天呆，来来去去经过的人都捂着鼻子指指点点，她避到门房，想了半天，给岳敏之打电话，说：“岳大哥，我遇到点小麻烦，你快来。”

岳敏之工厂里忙得团团转，听说只是小麻烦，他笑道：“我这里实在是脱不开身，有什么事你说呀，我看可能托旁人。”

“不能托旁人。”芳芸急得跺脚，声音都有些急了：“那个曹公子，方才送了十大坛醋来，摆在祥云公寓大门口，好大的醋坛子。”

“他——我知道了。”岳敏之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你莫急，丢给门房几块钱，上楼去。我派几个人去把醋坛子拖走罢。”

芳芸嗯了一声，请门房照管醋坛子，她跑回家喊黄妈送十块钱赏钱下去，吩咐门房等会有人来全部搬走。转眼黄妈又上来，提着一个空玻璃瓶又要下去。

芳芸问她：“黄妈，你这是干什么？”

“装一瓶醋呀。下回那位公子来好给人家看，他的心意我们小姐领了。”黄妈笑嘻嘻道：“是那个来我们家吃了三碗饺子的曹公子？九小姐，我看他为人倒蛮好。”

“黄妈！”芳芸跳起来，恼道：“不要去！”

“哎呀，晓得了，黄妈是去打酱油。”黄妈笑嘻嘻晃了晃玻璃瓶，瓶身果然还有些酱油的残汁。

芳芸才晓得是被黄妈打趣了，她捂着脸倒在沙发上，觉得自己方才好丢人，越发觉得曹云朗这个人讨厌极了。

大太太听说曹云朗送了十大坛醋给芳芸，笑得手里的扇子都跌到地下。倩芸好奇地爬到窗口去看。果然楼下有一堆人围着醋坛子在指指点点。

倩芸有些不服气的说：“一定是九姐得罪曹二哥了。”

大太太看情形不对，笑道：“你曹二哥是看上芳芸了。听说上回有个什么人纠缠你九姐，他连手枪都掏出来了呢。你一向和他们两个都亲近，倒不如替他们做月老，下回去帅府，喊你九姐一起去。”

曹云朗因为九姐争风吃醋都掏枪了？倩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怀疑的看着小姨。婉芳有些好笑的点点头，说：“是听说有这样一回事，不过——我看芳芸方才的样子很不喜欢似的，你别拿这个和她开玩笑。”

倩芸笑着点点头，说：“小姨在这里，喊九姐过来吃晚饭呀，我过去喊她去。”她走到门口，大太太说：“把丽芸先喊来。”

倩芸扶着门说：“就不，我就要先喊九姐。”

芳芸家的大门一开，莎丽就摇着尾巴先跳了出来，看见不是岳敏之又走回厨房。芳芸双颊微红的接出来，笑道：“倩芸，我们太太喊我？”

“我妈喊九姐和丽芸来吃饭，我还要去楼上喊丽芸，你要不要去？”倩芸笑嘻嘻挽着她的胳膊，说：“一起去呀。”

芳芸笑道：“好，等我换件衣服呀，倩芸，你坐一下。”她进卧室换衣服，倩芸也跟了进来，小声道：“九姐，赵明华喜欢曹二哥的，你要当心她跟你做对哦。”

芳芸愣了一下，微有不悦的说：“我和你的曹二哥也不过见过两三次面而已，你快别这么讲话。”

倩芸笑着扑到她背上，道：“好姐姐，你别恼，曹二哥有什么不好？”

芳芸涨红了脸挣脱她，跺脚道：“你再闹我不理你了。”她走到一边梳头发，一脸的不快活。

倩芸吐了吐舌头，说：“九姐，我不讲了，你不要生气。我先去找丽芸。”她一溜烟跑到四楼去敲丽芸的房门。

丽芸还在里间卧室睡觉，听见声音睡眼蒙胧的开门，看见是倩芸，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妈喊你下去吃饭。”倩芸在她的小客厅里打了个转。李书霖给丽芸顶的是个两间的小套间，里间是小卧室，外间的客厅也不算大，摆的几样家具都很小巧。丽芸才搬来，十来只衣箱都堆在客厅里还没收拾，客厅的小圆桌上有几只脏碗碟。

丽芸打了个呵欠，说：“我要等我霖哥，不去了。”

倩芸笑道：“霖哥上来见不到你人自然晓得下来寻的，不吃饭怎么好？走呀。”

丽芸想想也是，更何况家里没有佣人，连喝的都没有，她也确实饿了。她梳洗过后跟着倩芸下来。芳芸早来了，和婉芳站在一个窗口边，贴在一起亲亲热热小声讲话。丽芸见不得芳芸，冷笑道：“这不是不爱理人的九姐？”

芳芸扭头笑笑，道：“丽芸，你来了。”照旧和婉芳讲话。

大太太笑道：“早上我喊立诚上喊过一回，说是敲门没人应。丽芸，你三餐都到大伯娘这里吃罢，一个人开什么火。”把丽芸拉到沙发上坐定讲话。

婉芳的心思小半在楼下那十坛子醋身上，讲几句话就要看一眼。那十坛子醋摆在那里许久，实在是让人侧目。芳芸何等聪明，晓得婉芳在等她自己讲，可是在大太太这里她一句话都不想讲，只引着婉芳说小毛头怎样。

岳敏之挂断电话，想要找几个人去搬醋又怕人家讲闲话，盘算半天，这种事果然是不能托旁人的。他想了一想，亲自带了七八个人开了辆货车到祥云公寓门口，他自己并不下车，只说：“你们过去和门房说一声，把那十坛醋搬走罢。”

门房早得了黄妈吩咐，说是有人会开车来搬，伸头看见果然是有车的，就缩了回去。岳敏之花了几分钟就把醋坛子都搬走。这十坛子醋他正愁没有地方摆。开车的工人笑道：“岳老板，这个醋可是要发给工人的？我讨几斤可行？”

岳敏之顺水推舟答应了，看看天气还有些热，索性又买了几大包绿豆，回去给工人们分发。那几个坛子，都被工人搬回家腌咸菜。这是后话不提。

芳芸遥遥看见好像是岳敏之坐在楼下的货车里，心里就好过了许多。她怕婉芳看见岳敏之，马上跑到奶妈身边看小毛头吃奶，问：“太太，大伯娘这里只怕住不下的，小毛头在我那里歇呀？”

婉芳笑道：“好。你一个姑娘家离的那么近干什么，也不怕害臊。”

芳芸笑道：“小毛头的眼睛又黑又亮，真好看。太太，你要去南京，帮我带样东西可好？他们那个顶有名的梅花庄有很好的梅花盆景，就是最小的那种，我上回去还是过年，没有买到。烦太太替我带两小盆来。”

提到去南京，买盆景，大太太和婉芳都有话说，连丽芸和倩芸都能插几句嘴，就把婉芳困住了。待她想起来走到窗边再看，十坛子醋都不见了，她含笑的看了芳芸一眼，芳芸微微一笑，得意的低头吃茶。

丽芸她们进来时并没有把大门关紧，站在芳芸家的门口足可以看清大太太家的客厅。捧着一束鲜红玫瑰上楼的曹云朗上来还不曾敲门，就看见芳芸坐在对门的客厅里。他大步跨进门，把花束塞到芳芸的怀里，笑着招呼大太太和婉芳。

大太太和婉芳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一个是想不到曹公子这样直接。一个是怕芳芸翻脸得罪人。倩芸和丽芸都是又羡慕又妒忌的盯着那束花。芳芸笑嘻嘻站起来，把茶几上一只大花瓶里的一大把花拨出来，把花束插进去，偏着头看了半天，像个孩子似的甩手上的水珠，说：“真好看。”

大太太小心翼翼的看着曹云朗，生怕他发作。曹云朗盯着芳芸，笑道：“你喜欢我天天送，我还怕你不喜欢呢。”

芳芸睁大眼睛，一副无知又无辜的样子，“曹大哥，这个不是送我大伯娘的？”

大太太先笑出声来，走过来接着芳芸的肩膀，亲切的说：“傻孩子，这是你曹二哥送给你的。哪有送人家太太红玫瑰的。”

芳芸怔了一下，说：“我不要。”她甩脱了大太太隐隐用力的胳膊，飞快的跑出客厅回家。芳芸家的房门轻巧而迅速的关上了。大太太哈哈了两声，疼爱的说：“这个孩子真是容易害臊，只怕还是头一次收到花。”

曹云朗笑眯眯道：“原来是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