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芸仰起脸，睁大眼睛看着曹云朗，问：“曹二哥，你为什么要上我家提亲？”

曹云朗笑眯眯地回答：“傻孩子，我喜欢你，我要娶你。”

李书霖手里的筷子悄悄滑落到桌上，他看着岳敏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岳敏之握着茶杯纹丝不动，笑得风淡云清，好像方才那两个人只是在谈论天气。

苏小姐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下摔得粉碎，她灵活的跳起来躲避滚烫的茶水，又带倒一张椅子。苏文清闹出的动静让李书霖回过神来，他打个哈哈，笑道：“苏小姐，你受伤了没有？”

芳芸侧着头含笑道：“苏姐姐是叫曹二哥的玩笑话吓坏了？曹二哥最喜欢逗我的了。”

“芳芸，曹二哥我几时逗过你？是认真的想娶你。”曹云朗飞快的看了一眼岳敏之，很是不解他为什么没有动作。

芳芸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蹦起来退后几步远，她按着心口笑道：“曹二哥，不带这样玩的。这个玩笑话传出去了，我长大了怎么嫁人啊？”

“嫁给我！”曹云朗踩着坚定的步子走到芳芸身边，一只手伸进口袋想掏什么，另一只手伸出去想牵她手。

芳芸的小脸突然皱了起来，她举起手搭在曹云朗伸出来的那只手上，一缠一拧，再抬起腿一踢。下一秒钟曹二公子已经像只煮熟的大虾蜷缩在冒着热气的茶水水泊里。

一枚亮晶晶的戒指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落到到了目瞪口呆的苏文清脚背上，又跳到她的脚边。苏文清看了看水淋淋的曹云朗，又看了看那枚钻戒，蹲下去捡起戒指，看着芳芸说不出话来。

芳芸皱了皱眉，想装出又委屈又害怕的样子，偏装不出来。

此时包间里的气氛尴尬极了，曹云朗吃惊的看着芳芸，睡在地下里都不晓得起来。芳芸面向曹云朗，道歉的神情十分之诚恳，“曹二哥，真是对不住你，我以为不会摔倒你的，就想试试小时候学的防身术。”

岳敏之对李书霖丢了个眼色，两个人都起身来扶曹云朗起来。李书霖笑道：“晓得我们小表妹的厉害了吧。原来家母是想给我定这位表妹的，结果她见我一回摔我一回，到底叫家母打消了求亲的心思。”

曹云朗脸上神情变幻不定，他看着岳敏之，问：“你呢？”

岳敏之不置可否的微笑，转身对芳芸说：“你摔人的功夫越发好了。”

曹云朗听得这句哈哈大笑，身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到地板上，溅出一个个圆印子。他看着芳芸，执着的问：“你是真不愿意？”

芳芸含笑点头，想了一会，才说：“我还不晓得我想要什么。可是——我晓得我不想要什么。曹二哥，你的家庭太复杂，我应付不来也不想再应付这样的家庭。”

曹云朗坚定的说：“嫁给我，不必理会这些琐事，你还不乐意？”

芳芸含笑摇头，道：“我才十六，还想上大学，还想周游世界，还想……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要自由。”她话锋一转，笑道：“更何况，曹二哥是有恋人的，是一位芳名叫樱子的日本姑娘。对不对？”

曹云朗意味深长的笑了，“这是两年前的旧事了，难为你打听得这样清楚。”

芳芸微笑道：“女学生们最喜欢说这些了，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曹二哥，以后不要再提什么求亲的事情了，好不好？”

“你现在就答应我，我以后自然不会再提。”曹云朗眯起眼睛打量芳芸，道：“我现在喜欢你，想娶的人是你。”

芳芸想不到他这样固执，收敛笑容，说：“我不喜欢你，更不想嫁你。”

芳芸的再三拒绝让曹云朗勃然大怒。他用力在桌上一拍。桌面上摆着的果碟、瓜子碟都跳了起来。芳芸隔着狼籍的圆桌，镇定的看着他。伊万推开门闯进来，把芳芸拉到身后去，关切的问：“九小姐，你要不要紧？”

曹云朗看见伊万防他好像防贼更是恼火，他从腋下拨出手枪指着伊万喝道：“滚！”

伊万耸耸肩，道：“先生，我不过是尽一个保镖的职责。”他毫不在意黑洞洞指着他的枪口，转过头去等芳芸表态。

芳芸轻声说：“我们走。”她还没有走两步，突然两个卫兵跑过来挡在门口。

芳芸转身走到窗边，手撑在窗台上就想跳下去。岳敏之冲上去拉住她的手说，轻声说：“还有我呢！”

芳芸委屈的想把手抽出来，岳敏之怕她真的要跳牢牢捉住她的手，她一连两次都抽不出来。岳敏之叹了一口气放开手，问曹云朗：“你想怎么样？”

曹云朗挥手让卫兵出去，把枪插回枪套，手肘撑在桌上。他看了岳敏之半天，冷笑道：“我未娶她没嫁，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岳敏之转身面对芳芸，笑问：“你愿意嫁我吗？”

芳芸迟疑了一会，轻声道：“你答应等几年再问我这个问题的。”

岳敏之微笑着说：“你要现在答应就不是你了。我很想现在就娶你，可是我愿意等你过几年再给我回答。”

曹云朗直直的看着芳芸，说：“我不会等。芳芸，我会让你自己说要嫁给我。”

伊万老实不厚道的笑出声来，芳芸瞪了他一眼，嗔道：“伊万。”

岳敏之轻轻拍了拍芳芸的肩，说：“这顿饭是吃不成了，我送你回家去罢。”他和李书霖对了个眼色，和伊万护着芳芸前后出去。

李书霖看了一眼无辜的站在一边脸色发白的苏小姐，笑道：“卫兵来个人，送苏小姐回家。苏小姐，让你受惊了，改天我请你吃饭陪罪。”

苏小姐咬着嘴唇轻轻嗯了一声，跟着卫兵走了。李书霖关上房门，想了一想又开门，对留下的另一个卫兵说：“快去取衣服来给你们二少爷换，快去。”他把人都打发了，才说：“上海的小姐们有那样多，生得比芳芸好的，性子比她温柔顺从的多得是。你又为什么在这棵树上吊死？”

曹二公子在桌子上恨恨的拍了一下道：“我明儿就到樱桃街去求亲！”

李书霖抽出一根烟卷咬在嘴里，他敲了敲桌沿，笑道：“俞家分家时，听说芳芸闹了一场，俞家老太太把她从家谱除名了，她算不得俞家人。她甚至算不得中国人。不过俞家要面子，不肯和外人说罢了。她先住在栖霞里，后住在祥云公寓，都是她自家说了算，她父亲和继母根本管不到她的。”

曹云朗愣了一下，皱紧眉头，道：“俞督学是个没主意的，俞家怎么可能总由着年轻小姐这样胡闹？老太太不是还在？家谱除名算什么？再添上就是。”

李书霖叹了一口气，说：“有洋律师办理的监护权转移。你也晓得芳芸的表哥是花旗银行的大班亚当。上海滩的事体，有几件能绕过这些洋大人？”

曹云朗冷笑道：“现在是惹不起，将来可难说！总有一天我们能把这些洋鬼子从中国的土地上赶出去。”

“难呐。咱们别说这个。”李书霖靠在椅子背上，叹口气道：“你也是不走运，明明比令兄强几倍，偏偏过继到二房。我上回还听立夫说，说大帅前几天提到令兄就摇头。”

曹云朗摸着下巴上新生出的新胡茬，冷笑着说：“大哥到处说我在军备上捞钱，大帅让他管，他拿着钱在德国转了一圈买回来半船不能用的旧枪炮，倒是带回来一个崭新的德国姨太太。这个笑话都传到南京了。大帅马上就要竞选大总统，怎么会不生气。”

李书霖笑道：“原来如此。”说完这句，他擦燃火柴点头，低着头专心吸烟。

曹云朗也是聪明人，李书霖话一说完他就明白李书霖的意思是叫他不要因为一个女人闹和他大哥一样的笑话。他板着脸不讲话。李书霖给他一只烟卷，他擦断了几根火柴，才点燃烟卷。

门突然开了，俏生生的苏文清站在门口，朝着曹云朗的方向伸出拳头。她把拳头慢慢松开，露出掌心的那枚戒指，微笑道：“这是我捡到的。”

曹云朗看了她一眼，喊了声卫兵。一个卫兵进来从苏文清手里拿走戒指送到曹云朗面前。曹云朗把钻戒拿在手里看了半天，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问李书霖，他说：“我家的小姐们没有不爱这个的。这样的火油钻她都不正眼看，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