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 / 2)

“十两银子。”月莲重复了一下自己的价位,突然就特别想笑,可是脸颊的肌肉被冻得僵硬,她只能象征性地咧了咧嘴,自己都不知道算哭还是算笑。

“而且,你现在站都站不稳,给别人遇上也跑不了捉了卖,你这种体格,恐怕富人家也瞧不上。”十七一副大爷的模样抖着腿,语气那是一个苦口婆心,“你别看我穷成这样,你跟着我,起码饿不死……”

“不要再说了,”月莲这回可是真的快哭了,她毕竟不是真的小姑娘,心里清若明镜,他说得是有点夸张,但是也是事实,这男人虽然看上去脏兮兮的,好歹也的确救了她一命,反复思量之后,她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你带我回家吧。”

十七一瞬间手舞足蹈地从雪地上跳起来,随手一抛把月莲像麻袋一样抗在肩上,还顺手把怀里的饼塞到月莲手上,哼着歌开开心心地往家走。

月莲倒悬着荡来荡去,却也饥不择食地咬了两口硬邦邦凉滓滓的饼,隐约听到他用嘶哑的嗓音唱着格外不成曲调的歌:“买到一只小女奴嘿,以后缝衣不用愁,看我十七好本事嘿,回到家烧两酒……”

月莲听清之后是真的忍不住开怀大笑出来。

夕阳最后一抹光亮湮没在层峦叠起的山间,雾气腾升模糊了身后的路,她陡然就觉得自己是谁,或者究竟去哪儿,似乎都不重要。

只是……命运,究竟是什么东西?使她生为女人,又使她权倾一时;使她死去,又使她复生。

……

……

几天后。

林间深处,八百木村庄。

十七简陋的小木屋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你你你,你不是女人吗?怎么缝得还不如我?!”十七狂躁地抓着被月莲缝得乱七八糟的被子,几乎怒气冲天地大喝。

心道这真是一分价格一分货啊!贪便宜吃大亏啊!

“免费的奴隶做到这样就不错了。”月莲脸色窘迫地泛着红,语气依旧傲慢着,不服气地一把夺过被她折磨得惨不忍睹的被面,仔细研究了研究,心里默念着:姑奶奶常年拿几十斤重剑的手,第一次拿那么小的绣花针,难免掌握不好力道嘛!更何况身体也不是以前的身体了,更是用不惯……一口闷气憋在胸口,她最后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我看着还行呀,不都缝上了吗,就是难看了点儿,能用还不行吗。”

十七耷拉着头往床上一坐,闷闷不乐地压着嗓子埋怨道:“隔壁老李家的女人,能在破洞上秀可好看的花儿呢!”

“那……那我多练几回,不就能秀出花了吗?!”月莲气恼,她平生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比不过别人,任何事儿都不行,“你等着,肯定秀得比她好看。”

十七暗地里偷乐,嘴上依旧使着激将法:“其实,别太勉强自己,秀得差不多能看就好了。”

“我说了,肯定秀得比她好看。”月莲稚嫩的小脸神色坚定,固执的模样格外可爱。

“嘿嘿,晚上我出门打猎,给你煮鸩鸟吃。”十七十分满意,笑嘻嘻地说。

“你疯了吗……那鸩鸟是有毒的!”月莲在落雪山的时候,经常有大群黑色的鸩鸟遮天蔽日。

这对于外来者而言就是一场可怖的灾难。只要稍微被啄破皮,剧毒立刻就会渗入血液,中毒之人通常来不及痛苦就死了,尸体则会迅速被鸩鸟瓜分,死的了无痕迹,连骨灰都不会剩下。

“你放心就是了,我会舍得毒死你吗?”十七摆摆手,起身换了一身轻便的粗布衣服,“挑毒性最小的白鸩,去喙之后泡过我的酒就能吃了,这道美味也只有我能做的了。”

“……那你小心点儿啊。”月莲将信将疑地看了眼他信心满满的模样,嘱咐了一句便继续低头研究她的绣花针。

“放心,我厉害着呢。”十七甩手将弓箭挎在肩侧,大步走出门。

月莲闻言“噗嗤”一笑,腹诽道:他什么厉害?吹牛最厉害!

“打不到没关系,别被啄伤了啊。”月莲忍不住再次叮嘱,说起来她现在也算是他的人了,目前这副弱不禁风的身体也干不了别的,他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她恐怕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我要是能被啄伤,你都能秀百鸟朝凤了。”十七本来已经出了门,又倒退几步专门回屋嘲笑她。

“你!你还是死了吧!”月莲气恼地喊道。

……

……

雪鬣马的蹄声掠过落雪山脚,伴着碎冰喳喳响动,打破了被冰雪隔绝的寂静。

无暇的洁白包裹着肮脏的血红,而血红之后,是金碧辉煌的九重殿。

这里对于普通人而言,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而对于赤衣士而言,可能是天堂,亦可能是地狱。

雪鬣马的长嘶惊动了周遭栖息的鸩鸟,为首的男人似是察觉,骤然翻下马背,站落在地上的时候,手中只余一把黑色的灰烬,附近哪还有鸩鸟的影子。

“啧啧,真残暴,”说话的男人骑着马不疾不徐地走着,语气讥讽,“完不成任务,也甭拿些毒鸟儿出气啊,万一手掌擦破了皮……”

“老七,你是不是又想打一架?”

“老七老八,少说两句。”后面跟上的男人身着耀眼火红的铠甲,浓眉斜入鬓角,不怒自威,“马上就到了。”

“到了?”八等赤衣士末煞冷笑一声,甩手将掌中的灰烬猛地掷入雪堆,低吼像是从他的喉咙中挤出来似的,刺耳地震颤着,“已经一百年了!一百年!我们三人都在寻找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还要这般灰头土脸地回去复命,等待责罚!”

七等赤衣士梵玉抚弄着手中的银蛇,郁郁沉沉地叹了口气,勒马转向身后的男人,幽幽地问:“四哥,你说那月莲真的活着么?我们可是亲眼看着她死的。”

“传言得一等赤玉者,永生不死。”四等赤衣士火骸眺望着远处此起彼伏的雪白,面色冷硬,“而月莲之前的几位全都死得毫无悬念,怕是所谓‘得’,并非是指简单地佩戴赤玉,而月莲,恰恰是赤玉选中的那个人。”

“荒谬!”末煞沉哼一声,“这赤玉是死物,几万年来任人争夺,岂会自己选择主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如此,月莲活着,我们三人也不是对手,那妖女又生性残暴好戮,找到了还不是去送死?”梵玉手中的银蛇似是感觉到他的怒气,盘旋到他身后躲了起来。

“走吧,”火骸不语多言,顿了顿才回头对驻足不前的人说,“赤衣士,哪个不是送死的?早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