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贤媳良妻 支持丈夫抗日赴重庆(2 / 2)

毛老秀才眼看自己年事已高,恐怕不久于人世,想在有生之年能抱上重孙,故而多次要梓琴带着翠民去南泉寺里烧香求子。并赞誉该寺:“历经千年而香火不绝,乃久负盛名之古刹。”

祖命难违,夫妇二人选定黄道吉日,徒步去南泉寺。出门时,梓琴说:“这里距南泉寺六、七里路,还是雇两顶轿子吧?”翠民笑道:“还是省点吧,我当年在娘屋里搭帮冒包脚,一双大脚板,别说六、七里路,就是六、七十里我也能走。”梓琴只好作罢。

两人选近路而行,一路上有说有笑,不一会便来到了位于县城以南的南泉寺。这是一个庭院式三进寺院。前面有碧波荡漾的洋沙湖,后山有四季皆春的茂林修竹。寺院的头门嵌有“双林古刹”横额。进山门依序可见天王殿、大雄宝殿、讲经殿,两侧设有钟鼓楼、观音殿、弥陀殿、药师殿……

其时,前来寺庙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香火旺盛。梓琴领着翠民径直走进大雄宝殿,只见殿内供有三尊金光灿烂的佛菩萨:阿弥陀佛、消灾延寿药师,释迦牟尼佛。其眉如新月、目似秋水,显露出关注人间的慈爱与洞察万物的智慧之光,二十四诸天、四十八罗汉侍立两侧,其形象栩栩如生。

面对众佛,夫妻二人心中不由肃然起敬。在殿内烧了一炷香,捐了一些香火钱,虔诚地跪拜于“三佛”面前,默念求子的祈祷。然后,又绕道进入观音殿,同样燃香、捐香火钱、默念求子祈求、虔诚地跪拜观音菩萨。

二人在寺内用过斋饭后返回。

也许是佛教所说的机缘巧合,也许就是人类繁衍的自然规律,翠民从寺院回来后不久便身怀有孕了。对此,毛老秀才、梓琴和两位姨奶奶都高兴不已。姨奶奶吩咐女佣:“平时要熬点补养的食品给翠民吃。”同时交待梓琴:“翠民要多保养,少带她出去走。”而翠民背地里却缠着梓琴到处走。还不以为然地说:“在我们乡里,怀孕七、八个月快要当生了,还要砍柴、推磨干活。我动惯了,一天不走动就全身不舒服。”

一九三六年端午节,东湖传来阵阵锣鼓声,翠民挺着个大肚子,硬要梓琴带她去看划龙船。梓琴劝说:“龙船年年有看,你身怀有孕,何必急着今年看,湖边上人挤人,要是动了胎气怎么得了?”翠民笑着说:“有你保驾,我不怕。”爷爷急忙说:“去看龙船要得,但千万站远些,不要往人堆里挤。”

午饭后,夫妻相携出门,二人撑一把洋伞,挡住五月的骄阳,走到东湖边上。只见湖面银光如锦,岸边人山人海、万头攢动,人群中夹杂着五颜六色的旗帜和随时待命的铳炮手。湖中十几条红、黄、黑、白等颜色龙船,每条船上的划桡手、艄工、鼓手及锣手齐全,一个个斗志昂扬,跃跃欲试。整个场面景象壮观、气势宏大。

正式开赛时间一到,随着一声铳响,众龙船同时出发,快似离弦之箭。目的地为八甲文星塔旁边的东湖岸,那里有专人监定龙船到岸时刻,岸边也是士女如云、摩肩接踵。自竞赛开始,两岸铳炮声不断响起,随着竞赛的愈趋激烈,各条龙船上的锣鼓声也愈趋紧密。岸上的观众兴奋得吆喝喧天……

即使龙舟赛结束了,输赢名次分出来了,大多数观众仍然余兴未了,三五成群,为龙舟输赢之事争长论短,甚至为此面红耳赤。

回家的路上,梓琴告诉翠民:“龙舟竞赛是一项国内民间自发组织的传统活动,因属民间组织,故而有约定俗成的规定。比如,到了清朝末年,湘阴县划龙船有“红船”与“黑船”两个大的系统或者叫组织,属红船系统的有金船、红船和白船;属黑船系统的有赛青龙、震青龙和老赛黑。湘阴县城及其周边郊区的老百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船属,按每个人的出生地划定,有的人属红船,有的人属白船,有的人属黑船。每逢正式比赛,同属一船的男、女老幼船友聚在一起,摇旗呐喊,临阵助威,希望自己所属的船能赢。”

梓琴又告诉翠民:“你知道吗,每年过年时,从正月初二开始一直到元宵节,县城里都有“故事”看,就是红船系统与黑船系统各为一方,各自组织人力、物力、财力,扎台子、耍故事,双方都不甘示弱,都想尽办法,互相竟赛,看谁的台子扎得多、扎得好。那一段时间街上真的好热闹。”

翠民还要打破砂罐问到底,梓琴连忙笑着告饶说:“翠民,你饶了我吧,我只晓得这么多,要不,你回家问爷爷去。”

看龙船回来过了一个月,即一九三六年农历六月初五,翠民生下一个大胖儿子。顿时,毛宅上下喜气洋洋,添丁之喜对于毛府是多么的珍贵呀!毛老秀才喜滋滋地翻书寻典,要给曾孙取一个好名字。两位姨奶奶精神陡增,老往孙媳妇的房间里跑,忙这忙那,服侍翠民坐月子。

梓琴负责上街买东买西,并忙着向亲友邻里告喜,向翠民娘家报喜;同时要接待前来祝贺的亲友、邻里与同事。

有些亲友因故不能亲自来毛宅,只能派专人送来贺贴与贺礼。梓琴将贺贴一一接过,展开第一封贺贴,上写:“欣闻弄璋之喜,不胜高兴,特备薄礼一份,以示祝贺。”第二封贺贴写道:“敬悉阁下得占弄璋之喜。兹奉上纯银长命锁一付,伏维笑纳。肃贺麟喜。并颂俪安。”……而绝大多数亲友都是自己携礼前来祝贺的,毛宅门前,鞭炮声此起彼伏,甚是热闹。

三朝日的晚上,毛老秀才把手中的书一合,大声地说:“就给我的曾孙取名叫鹏飞,其名字有气势且不俗气,老夫喜欢。”

满月前几天,梓琴就把请帖发去,邀请已送大礼的亲朋好友来毛府赴满月酒宴。

次日,翠民的大哥、大嫂从乡下风尘仆仆地赶来毛宅。翠民握住哥嫂的手,双眼噙着泪花,激动地说:“分别一年多,做梦都经常梦见自己回娘屋里……只有子赞来过几次,你们又不来我这里走动,我好想你们。”大哥笑着解释:“晓得梓琴对你好,你在毛家好过日子,我们放得心;我和你大嫂总是一年忙到头,一天忙到断黑,不晓得忙些什么,不得空。”

大哥大嫂难以掩饰心中的高兴,走近床边看外甥。翠民轻声地说:“鹏飞已经睡觉了。”大哥说:“这伢子团团大脸,五官显出富贵像。”大嫂伏下脸,在孩子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翠民又把大哥大嫂带到客厅,继续问长问短,问家里的情况,问家乡的变化……

到了鹏飞满月这天,毛家在自己的堂屋里摆了十几桌丰盛的酒席。宾客来得很齐,酒席宴上,梓琴向大家介绍:“这两位就是我家翠民的大哥大嫂。”,话音刚落,一些亲友便纷纷走拢来敬大哥、大嫂的酒。大哥大嫂也离席到各桌回敬。这时,有不少人开始了划拳饮酒,一时间,酒宴增添了更多的喜庆气氛。

第二天,大哥大嫂便提出要翠民带鹏飞到娘家“出窝”。翠民连连说好;但梓琴说:“谢谢大哥大嫂,虽然岳父岳母已过世,但长兄当父,按民俗传统,翠民母子照理应该‘出窝’回乡下外婆家;可如今大哥大嫂已来了,而且眼下正是最热的伏天,怕嫩毛毛受不得热,这‘出窝’就免了好波?”

大哥想了片刻说:“梓琴说得也有道理,这‘出窝’的事就算了”

做功打夫的农家人出门在外,心中总是牵挂着田土农活,次日,哥嫂决意要回家了。任凭梓琴、翠民怎么留都留不住。

梓琴特意雇来两顶轿子,打算让哥嫂坐轿子回家。但被大哥笑着谢绝了:“二、三十里路要么子紧,我们做功打夫的,走惯了路,让人抬着走反到不舒服。梓琴,把轿子退了吧。”

临别时,翠民再三叮嘱哥嫂常带儿女来城里住。梓琴则执意要送一程,一直把大哥大嫂送了里把路远才打转回家。

风云突变。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驻华日军悍然发动“卢沟桥事变”,开始全面侵华,抗日战争爆发。

一九三七年八月中旬,国民党与□□两党合作,共同抗日。

一九三八年春夏之交,抗战形势突变,武汉三镇失守,日军直逼湖南,三湘大地燃起了战火,长沙会战箭在弦上,地处湖南要冲的湘阴县,也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湘阴城内的老百姓人人自危,那些老幼病残的家庭早已全家搬迁至乡下,农村房屋分散,有山有水,树木葱茏,便于躲日机轰炸。

此时,翠民嫁到毛家三年挂零,已历练成为持家理事的一把好手。为了节省开支,她辞退了女佣人,家里的粗细活她一人包揽。儿子鹏飞已快两岁,长得健壮活泼、能喊爹叫妈、喊老爷爷、叫老娭毑,很讨人喜欢。

生活原本幸福、和谐,就像一池平静而温馨的水,没想到被飞来的战争巨石击起轩然大波,从此山河破碎、生灵涂炭。

翠民早就闻听日寇飞机在北方的一些地区狂轰滥炸,大肆烧杀掳掠,大批百姓家毁人亡的事件。眼下,她已拿定主意:必须尽快将家搬到乡下去!她非常严肃认真地向梓琴建议:“祖父在县城南的乡下毛家塅有房屋祖业,一直空在哪里。日本鬼子都打到我们湖南了,你看我们这一家有三个老的、一个小的,必须尽快搬到乡下?”梓琴说:“你和我想到一块了。”

夫妻不谋而合,前来禀告祖父祖母。两位姨奶奶听后都表示:“迟搬不如早搬。”毛老秀才颇为激动,气愤地说:“可恶倭寇,害我民不聊生、流离失所。有何良策,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事不宜迟,梓琴、翠民,你们和奶奶一起动手。”

于是,当晚检场、打包,第二天,梓琴租车押运搬家。翠民抱着鹏飞,带着毛老秀才和两个姨太太,分乘四顶轿子,约中饭时分,一家人先后抵达毛家塅。

下车后,翠民环顾四周,不由暗暗高兴:这里山清水秀,绿树成荫。给人空气格新鲜、气爽神清的感觉。

毛家塅住户有一部分姓毛,都是同姓同源的宗亲,其中有些还是五代未出服的近亲,大家都热情地拢来帮忙。梓琴忙着向大家敬纸烟,翠民连忙给小孩发糖粒子。真的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不一会,满车的家具物件便搬进了毛家老屋。翠民感激不已,不断说着:“谢谢、谢谢……”

按毛家祖上的划定,偌大的毛家老屋逢中直下一边属于毛老秀才这一房,其面积宽敞,有大小屋子多间,还有部分家具可以使用。翠民按房子本身所具有的大小、方位、光线等条件合理布局,收拾出爷爷奶奶的住房、自己与梓琴的住房,还有书房、客房、堂屋、厨房、厕所、杂物间等等,一个新的家庭便收拾得井井有条、有模有样。现场的亲友看在眼里,不由在背地里羡慕梓琴。男人们说:“梓琴找了一个好能干堂客,心灵手巧、做事麻利。”女人们说:“人又长得高高大大、漂漂亮亮”

毛家老屋三面小山环绕,屋背有碧树翠竹,屋前是清清池水、良田沃土。翠民兴奋不已,抱着鹏飞这里走走,那里看看,高兴地说:“井里□□井里好!我是乡里人,还是乡里好,我再不到城里去住。”

住进毛家的老宅后,毛老秀才仍然喜欢待在书房里看书、吟诗、练书法,极少出门。而且也不再逼着孙子读书写字。梓琴基本上成了自由人,他作为“两全利”的股份持有者之一,每月要进县城两、三趟,与“两全利”店铺伙计交流下生意行情,有时还要拜访下其他股东。其余时间主要在毛家塅或者县城朋友处打点小麻将。两个姨奶奶则轮流帮翠民照看鹏飞。

只有翠民最为忙碌。全家人衣服的换洗、一天三餐饭菜的烹饪、十几只鸡鸭的饲养,都由她来完成。还有人情南北、四季来客等,里里外外都要她打理。而且只有她才具有这里里外外一把手的能力。

在此期间,常有日机轰炸某周边地区的消息传到乡下。翠民每听到这类消息,便要劝丈夫一次:“梓琴,趁早去把“两全利”的股金退出来,万一冇钱退,退货物也可以,到手就是财,说不定哪天碰上了日本鬼子丢炸弹,那就只有后悔啦。”

梓琴总是心存侥幸,不以为然,回答翠民总是说:“你莫急,看看再说。”

一九三九年老历五月初七(阳历六月七日)下午二时左右,过端午节的菖蒲艾叶还在一些家户的门窗上挂着,气氛显得平静而安详。突然,防空警报响起,只见数架敌机窜入湘阴县城上空,对县城投弹轰炸、机枪扫射、抛□□焚烧……人群边跑边惊呼:“日本飞机来了!……”刹时间,烽火四起,硝烟弥漫,儿啼母哭,血肉横飞。紧接着,日机又在人口稠密的南门投下一颗重磅炸弹,当场有被炸死100多人。

南门以及东门一带大部分房屋被炸毁,不及躲避者被炸死。在东正街、十字街、三井头等处,敌机投掷了许多炸弹和□□,四处火光冲天,无数居民被炸死烧死。最繁华的东正街,竟完全被炸毁。梓琴、翠民曾经游览过的县城著名古迹文庙,其损失惨重,祠、亭、楼、阁多被炸毁。

第二天上午,日机再次突袭县城,集中轰炸北门外的伤兵医院,并将许多平房摧毁。几百伤兵最终有的被炸死,有的被烧死,有的落水淹死,幸存者无几。

经过两次轰炸后的县城顷刻几乎变成了废墟,到处是破壁残垣,到处是死难者的尸体,一片哭泣,一片哀吟。据统计,约有1700余人在两次日机空袭中丧生。

“城关惨案”发生后,消息迅速在全县传开。城乡人民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在内心深处为惨死于日机轰炸中的同胞默默致哀,同时对日本强盗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痛楚之余,梓琴猛然想起自家那位于北正街十一号住宅,想起三井头那自己持有股份的“两全利”店铺,不知能否逃过此劫?他来不及向翠民打招呼,大步流星向县城疾走……

梓琴很晚才回家,脸色黯然,目光忧郁,不停地抽着烟。翠民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但她仍用平静的口气问:“还没吃夜饭吧,一定很饿,我去热饭菜。”

梓琴一把拉住翠民的手,有点绝望地说:“北正街的宅院被炸成了平地!还有,当初按你所说的退了股就好了,退点货回来都是好的,“两全利”炸成了废墟,所有货物都烧焦了,只剩下满地的黑灰。我们毛家损失太大了!”

翠民连忙安慰梓琴:“只要全家人平安,钱财赚得到的,你要想开些,别急坏了身体……”

几天后,梓琴考虑了好久,还是把宅毁店灭的消息悄悄告诉了两个姨奶奶,并再三叮嘱她们不要转告爷爷,要守口如瓶。姨奶奶们听此消息后,都哭丧着一副脸,连连说道:“这怎么得了咧!这怎么得了咧!”

不久,这个不好的消息还是被毛老秀才知道了。是两位姨太太交谈时不注意,被老爷子听到了。他首先是很生气,他作为一家之主,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告诉他。平静下来之后,就是揪心的痛苦,祖上传下的毛宅大院竟毁于自己手上,还有“两全利”店铺,自己入了一笔不菲的股金,也在倾刻之间化为乌有。

年迈体虚的爷爷病倒了,卧病三个月,虽然梓琴四处请名医救治,翠民熬药煎汤、精心伺候,但病情始终不见起色,最后病情加剧,米水不进,终于在某日黄昏落气归西。

爷爷的葬礼由梓琴与翠民合力操办,办得热闹、风光,获得周边父老乡亲一致好评。

爷爷走后不久,两位姨太太中的毛范氏便改嫁本村本房的一位单身男子。毛宋氏则坚持在毛家守节吃斋,翠民对奶奶仍是一如既往地精心伺候。

全家三个老人只剩下一个。听惯了爷爷教导和训斥的梓琴颇有点人去楼空的怀旧感与失落感。他也清醒地看到,大敌当前,国家危难,个人何谈兴家立业。然而,自己向何处去他感到茫然,整日打打麻将,聊以麻醉自己。

一九三九年阳历六月中旬,他从朋友处得知,毛家亲友中有一前辈在重庆军界任职,近日路过县城在亲戚家小住,不日将再返重庆。梓琴听后为之心动,冒昧前往自荐,想与其同往,在军界谋一职,投身到火热的抗战中去。没想到这位前辈竟爽快地答应了。双方约定两天后从湘阴县城搭船动身出发。

梓琴喜出望外,匆匆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翠民。翠民听后,思考了片刻说:“我听爷爷在世时说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留在家里一天断黑打麻将也不是个路,俗话说‘舍不得娇妻做不得好汉’男人是要有所作为的。我全力支持你去重庆。自己丈夫在外面为抗日出力,我在人前也讲得话起。鹏飞也快四岁了,有奶奶帮我照看,你尽管放心。”

两天后的早晨,梓琴提着行李袋离家出发,翠民送了一程又一程,知心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临分手的那一刻,翠民眼圈红红的,不知再说些什么,只是重复地说着:“梓琴,保重身体,记得常写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