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始终没有回头，因此也没有看到岸上的小六，目送着自己离开的方向，一直到白雕都飞得看不见踪迹，依然久久地站在原地。那九头妖怪总是这样，突然闯入自己的世界，又突然地离开，但就在一来一回间，一颗心就这么被他牵扯得忽上忽下，小六直到岸上的风吹得身上发凉，才意识到，相柳不在身边了，不会有人给自己披上温暖的外袍，这一分别，不知又要多久再见。

半夜里，小六躺在自己柔软的床榻上，不知道是不是涂山璟偷偷替自己晒过被褥，两日没使用，被褥依然松软，还带着些阳光的味道。但小六反而有点怀念相柳那张硬硬的床榻，即使是梦中，知道身边有相柳在，就什么也不怕，谁也伤害不了她。虽然相柳从未承诺过会保护她，但小六就是分外笃定，没人能够在相柳眼前伤害自己。

还好，自己不是王姬的身份，玟小六和相柳之间，永远不存在身份的对立。平生第一次，小六甚至不那么恨生命中的那些苦难，如果一定要走过这些伤痛，才能与这个同样孤绝的灵魂肩并肩站在一起，她，愿，意。

摸摸枕头下边，狌狌镜触手生温，那里有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相柳，小六就这么握着镜子，沉沉睡去。

睡梦中突然觉得一阵冷肃，像那人的气质般侵蚀而来，小六突然惊醒了，相柳真的站在自己床边，小六最初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这是又发了梦，不！不对！这不是梦，梦中的相柳白发素衣，如不染尘垢的冰雪，而眼前的相柳，白发零落，衣袍带血。

“你又受伤了？”小六这下是真的醒了，坐起了身，有些认命地将睡衣的领子解开，相柳摇摇欲坠地凑近，拥住她，轻轻以獠牙刺破她伸向自己的脖子。

小六略一思索，便猜到定是取药的途中出了什么岔子，“你拿到药了吗？是不是那只狐狸找人伏击你？”相柳这次应该伤得不轻，吸了几口血，才稳住身体，“涂山家的人走漏了藏药地点，但应该不是涂山璟。”

相柳受伤逃来的一路上，脑中已经推演了无数次，攻击的手法、出招的宗派，尤其是等待自己步入埋伏圈的那份耐性，与上一次打伤自己的那伙人如出一辙。今日取药，自己也是极为谨慎的，特意四处闲晃了好几个时辰，借着闲晃仔细观察了药品所在附近的环境，几次路过那伙人藏匿的地方，居然他们能纹丝不动。

相柳就这么半拥半靠着小六，感觉她的血液流过自己的喉舌，流过自己的四肢，流进自己的心脏，身体逐渐缓了过来，借着与小六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细细回忆被伏击的每一帧画面，“这伙人很可能就是上次打伤我的人，诡异地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击得手，带上药就悄然消失。我怀疑，这山里有他们的内应，也许就在我身边。”

小六觉得这情况也太烧脑了，相柳九颗脑袋都全无头绪，但瞬间又想到酒铺一幕，莫非……小六只是微不可察地僵了万分之一秒，但相柳太过敏锐，也是太熟悉她的一举一动，立即捕捉到了这瞬息间的异样，“你知道是谁？”相柳握着她双臂的手指收紧了。

“你让我冷静想想。”小六在心里仔细回忆，时间线对得上，那伙人来去也确实诡异迅速，处处都跟相柳遇到的很像，但，要现在告诉他吗？小六迟疑了，相柳刚受了伤，那伙人定然以为现在是他最无力反击的时刻，必然放松了心神，说不好此刻正毫无防备地在酒铺跟轩邀功呢。以相柳的个性，这是最好的反击时机，可是，他刚吸了几口血，身体真的恢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