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刻钟过去了,红石和李斌基本清除了包抄过来的南军。道衍与五千伏兵躲在山坡上伺机而动。除了主帅之间尚未分出高下的对决之外,两军优势的一方明显倾向于燕军。
朱棣信心大增,越战越勇,徐辉祖稳如磐石,完全不为失利的局势所动。
在虎头錾金枪和燕尾枪又一次激烈碰撞,火花四射的时候,燕军后方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伴随着漫天尘土从天而降,迅速吞没了一大半燕军。
片刻的短兵相接之后,神秘的不速之客露出了真面目。
平安率领大军挥汗酣战,举目望去,倒下的尽是惊慌失措的燕军。
红石知道此战在劫难逃,立即指挥士兵撤退。
“李斌!敌有伏兵,叫燕王撤退!郑亨!带中军撤离!朱能!带左军撤离!何寿!带右军撤离!”
各将领各行其命,带着自己的下属有序撤退。
朱棣忍痛抛下虎头錾金枪,冲入平安率领的队伍中,挽救惶恐不安的下属。
“大师!”红石朝山坡上眺望,那里一片死寂。
不好!按理说,道衍看见南军伏兵出现,一定会带兵杀下山来,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动静?
还没来得及细想,只见山坡上冲出一队人马,大约有百来人,他们慌不择路,朝山下奔来,道衍被夹在中间。
燕军的伏兵遇到了伏击!
红石当即抛下狼藉的战场,驱马向山坡冲杀过去,指引道衍和士兵撤离。
何福率军气势汹汹将红石团团围住,红石只好在包围圈中穿梭,与南军斗智斗勇,直到燕军已经完全撤离,他才全身而退。
日暮时分,阴沉的天空像一个巨大的墨色罩子低垂在燕军的营地上方。
它时不时震怒大吼,动不动捶胸顿足,好像随时就要扑下来,压在士兵们身上。
如果它能够再歇斯底里地痛快一些,来一场肆无忌惮的狂风暴雨,那么对土地上的人们也是一种恩赐,可是它偏偏桀骜不驯地不肯流下一滴眼泪。
飞蚊和青蝇急不可耐地钻进营帐中,堂而皇之地成为座上宾,心满意足地吸食着可以强身健体的汁液。
今天,它们是当之无愧的幸运者,无人在乎它们的存在,无人将它们当成敌人。
齐眉山败战对燕军来说,像是一张来自地狱的催命符,他们在一天之前雄起的意志在一个时辰之前化为乌有。
不但如此,他们还感觉到一只强有力的手在他们背后,把他们推进了深渊。现在他们已经不再妄想北归,他们根本回不去。
这些绝望的人中也包括朱棣。
红石从未见过朱棣如此暗淡无光的双眼,如此软弱无力的双臂,如此疲惫不堪的身躯。
他坐在青砖台阶上,双腿随意蜷曲着,像是街头行乞的老翁,他的躯干苦苦地支撑着他的脑袋,撑不住了还得顶着,因为他在惩罚自己。
“殿下,你躺下歇一歇吧。”道衍像呵护孩子一样柔声细语,他额头上的伤痕还渗着血迹,死里逃生的惶恐被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
红石心不在焉地坐在一旁翻阅兵书。在又一次见识了惊天动地的悲嚎,看到无数活生生的生命倒在血泊之中,他的心和战场一样千疮百孔。
他不能再等待下去,他必须开口劝朱棣率军北归,不管朱棣是否会质疑他,不管是否会有无可挽回的后果。
“殿下!”长史张立走入营帐,“伤亡人数已经统计完毕,请殿下知悉!”
朱棣咬了咬嘴唇,抬起头,利落地站起身来,两腿,双手搭在大腿上,他又恢复了燕王的气度,不过欲望之火几近熄灭。
“报!”朱棣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了张立手上的那份文书。
“左军死亡者三千八百三十人,其中铳手三百零一人,刀手一千六百四十一人,枪手一千二百五十八人,弓箭手六百三十人。左军受伤者八千七百五十六人……都督王泓、都督佥事李斌阵亡。”
两名大将阵亡,燕军伤亡过半,张立总共报告了一刻钟,朱棣从始至终没有分过神,所有数字都像一个个巨大的怪物,想要把他一口吞掉,但是他毫无惧色,岿然不动。
红石和道衍都看不出来朱棣心中所思。
“通知士兵们集合!本王有话要说!”
朱棣习惯性的整理衣服,将腰间的褶皱拉平,腰带系紧,拍去肩上的尘灰,将头发拢在肩后,整理完毕,走出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