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他,没想到他变成了魁,居然保留了影赘术……”杜坤泽似乎是惊呆了,眼神木然的看着眼前陡生的变化。
那魁尸的影子居然伸长了好多倍,此刻正和那只锹甲的影子连在一起。原来是这个怪物用影赘术操控了这个虫尸,从吴观的盲点处给他一记重击,若不是吴观反应敏捷用剑鞘拨开了虫子的攻势,恐怕现在已经被拦腰截断
可随着吴观倒下,那剑失去了威力攻势迅速减缓,被那魁尸空手从剑身处接下,它将剑倒转过来,把剑柄牢牢握在手中,朝着吴观走了过去。
杜坤泽这一句说得像是自言自语的话,霖箬明明白白的听进了耳朵里:“你在说谁…”
“他身前是著雍典学司的故人。”话音未落,杜坤泽已经奔出了数丈。而霖箬身上一沉,已经是多了两个孩子。
那行尸现下就吴观的旁边,高高地举起了剑。可它并没有急着下手,而是突然有了类似人的反应,它冲着霖箬的方向,缓缓的抬起了手,好像在讨要什么东西。那场景很熟悉,就像是用人质在做什么交换。
霖箬飞速的思考着,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是那个怪物想要的,可自己一届残骨,难道这个怪物是在讨厌财帛爵位吗?这太无稽了。
吴观已经命悬一线,杜坤泽越发拼命的急奔,希望能救这让自己敬佩的汉子一命。可当那剑就快要刺进吴观身体时,自己想施的那个术距离还远远不够,心下一阵悲愤,难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吗?
就在这时,五条细长的东西从下方穿木而出,刹那间将魁尸的手臂围住,牢牢的和它身体缚在一起。而其中的一条东西将它的手硬生生的反过来往面门方向带起,这一击——牢牢的把那发簪扎进了怪物的眉宇之间!
霖箬的耳旁不断有人再喘着粗气,众人都惊讶着着陡转的生机。那柳离情居然支撑着身体半坐了起来。自己耳旁的声响就是她将锁链缓缓放出的声音!她找到了这个机会用锁链推着剑给了那个怪物致命一击!
那冰桥轰然倒塌。
在桥头,无根之木此刻正在怪物的额头发出格外璀璨的翠绿光芒。怪物的眉心就像被人播下了一颗种子般正在快速的长出许多的根须。根须不断伸展着,扎进了怪物的全身,不停的颤动着。随着根须的吸吮,一股股的能量从魁尸体内吸出,那怪物就在众人的眼前被迅速的成为了那树根的养分。
然后木根碎裂了,在北风中化为齑粉,这生与死的能量在碰撞中湮灭了。
随着一阵阵骨骼散落的声音,岸边那些群聚的血魃一排排的倒下去,像是瞬间被抽空了生命。
得救了!这胜利来的那么艰难,众人机会都要欢呼起来。
可他们错了!就在此时,还没有来得及庆祝胜利的时候,接连四五声恐怖的哀嚎响彻夜空——而岸边的那些血魃——并没有完全倒下!
“还有魁!”霖箬虽然不敢相信,但是这个现象只能说明这点。没有倒下的尸群又开始朝岸边聚拢来,然后纷纷向两边退去,形成了比刚才更为宽阔的通路。暗夜中,四五团蓝色的火焰正向着岸边走来。
可众人手里哪里还有第二根无根之木?
杜坤泽架着吴观回到人群当中,他把吴观交给了一个卫国人。
“大家都站起来,上船去,”他从怀中拿出一本书卷,然后扯下了头带把它扎了起来,递给了霖箬,“你应该能查出发生了什么。你之前问我,我为什么要护着这个孩子……”
他缓缓的拨开人群边走边说,那种语气中的怅然和坦然都如同一开始认识他时所感受的那样:“因为他的母亲跟我说,我不必一直穿着黑色。那条头带是她送给我的。”
他从瞬莹的身边捡起了那个布袋:“都是命。有人跟我说过……”
“坤泽,你要做什么?”霖箬的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话里话外听起来都想是一种诀别。
坤泽脱掉了上衣,霖箬才发现他那浓黑色的上衣就像是夜幕一样遮盖了他结实的身体上满布的刺青。刺青模样是一颗倒转的灵树。根指向他的脖颈处,而繁密的枝叶一直从他腹部的肌肉线条里,环抱着他的腰间伸向了腿部。
接着他发动了接连发动了几个术法,人也被包裹在一团黑色的光球之中。光球外沿是亮眼的白光。那种白非常纯净,霖箬从没有见过这种可以净化人心的白色。
直到坤泽从布袋里将那些东西全都倒了出来,霖箬才发现那东西的材质像极了圣君头上的王冠——那琥珀一样的质地散发着一种红,没有重台华胥红的浓烈,但却清澈无比,毫无杂质。
在看到树魄的一瞬间,霖箬甚至想从坤泽的手里夺走它,因为那种美实在过于诱人。
“他要用树魄尸解术和那些东西同归于尽!”栗歆筠明白这就是他知道的第二个方法,也是消灭这些怪物最彻底的方法。
“你停下!一定还有别的办法!”霖箬向上前阻止他做傻事。可身边就被一层蜂蜜一样的东西罩起来了,就像是一个水晶做成的茧,封住了他们一切的行动。
随后数量庞大到如恒河沙粒的铁甲蜣螂从那方士的如意袋中潮涌而出,将困住众人的水晶茧运到了船上。
杜坤泽看着众人行远,便掉过头去,他满目都是那些狰狞的怪物。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是这么的命运么?
“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低声的说到。那个人的预言早就告诉他,终有一日会死在这个术之下,这是他逃不开也躲不掉的命数,也是天理循环的报应。
他害怕过,沮丧过,挣扎过,抗争过。他曾经以为自己在面对这个世界时,就像一个不习术法的陌客,毫无反抗之力。
但直到此刻,他知道自己赢了。
所以他至少应该笑着面对这一切,因为这样的死亡并非命运强加给他;死在今天,死在这里,死于尸解,无一不是他自己的选择。
“坤泽!坤泽!”霖箬用力捶打着那茧,可是被树魄加持过的术岂能撼动?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人的生命在自己的眼前猛烈的燃烧。无能为力的盯着那些树魄一颗颗靠近他的身体。融进那刺青的纹路中,让那个人燃烧出比彗星还要耀眼的光芒。
方士在自己体内无边的能量冲出时,在一片静谧的白光中看到那个女子站在一树木棉下笑着把那天青色的头带送给了他。
那天青色成为了他一生中永远铭刻的色彩。那个纯净的自己无法染指的女子,那个自己从远处一直守护着的人……
当水晶茧缓缓的落在了甲板上,一阵猛烈而温暖的爆炸如同宇宙初开,散发着无边的神威与无底的神恩。
那股能量瞬间涤荡了岸边的尸群,怪物们就像从来未曾出现过一般消失在光芒里,就仿佛这雪夜里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封冻的天一江被这燃烧的生命所召唤,江水逐渐破开了冰面,如春天到来一般流淌起来。众人脚下的船也被那生命余波所推动,缓缓的离开了充满杀伐与分别的此岸,驶往一片浩渺中。
阳光终是从远远的天际升起。那是天与地的罅隙,它挣扎着将那无边的黑云冲散,把东边的望友堆染成一片金黄。霖箬一直朝那看着,那里一直有一个黑色的影子仿佛也在看着他们的船,那个黑色影子一直沿着山坡奔跑着。
“望友堆上,可多望天一江三里。栗先生,你说他送别我们之后,是不是就会登上西去的白船。”霖箬问道,可语气里没有悲哀。
他很庆幸,他庆幸在这样一个短短的夜里,认识了一个惊天动地的人。只是匆匆相逢的人,总是匆匆又离分。真想好好跟他聊一聊他的事,于某个充满美景的时分。
“不会,尸解之术。肉身解尽时,魂魄尽解。没有魂魄,他怎么上船呢?每个人都空空的来,但有些人却不想空空的去。偏他这样连魂魄都没有留下的人活在了别人的心里。暝州?去与不去又有何关系。”栗歆筠也望着那里看着。
这一晚栗歆筠在这个他笃信的神灵所创造的世界里看倦了算计和暴虐,死亡与失去,他并不相信神灵创造的那个身后之地会尽善尽美。反而是这些凡人给了他足以留恋的光辉。
“对,不去也罢。”霖箬说着,两个孩子稚嫩的声音传到耳边。他们小小拳头握在胸前,一直在朝那个方向挥动着。
“这样的阳光,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柳离情支撑着走到了船舷边,看着这两个孩子。
“都忘了姑娘还有差事。”霖箬笑着淡淡说了句。
“还有什么差事,逆贼……那人已经死于血魃之手,孩子也一并夭折,我哪里还有差事。”她伸手咂着嘴,发出啧啧的声音,逗了逗的他们,就转身缓缓进了船舱。
霖箬回头看了她一眼,迎着这难得阳光,突然有一种想微笑的感觉。
这离岸的船正带着他启程去兑现一个诺言。
船下的天一江滚滚而去,推着他们的船无可避免得去到了天水相接的苍茫远方。
那儿会是哪里,那儿又会怎样。霖箬此刻并没有去想,有些勇气已经足以让他乘风破浪。
————————《撼椿纪·寒危血夜海客渡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