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斯嘉丽不由得怀疑起这是一个陷阱,是一种新的报复方式,就像他在其他人面前树立了她对孩子一点爱和在乎也没有的冷酷无情形象一样,都是为了报复她。大家看见她显得那么轻松以就从丧失邦妮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了,只觉得她本来就是那么一个冷酷无情的人,而并不乐意去理解她那貌似恢复的背后那番痛苦的挣扎。同样是失去孩子,瑞德受到全城人的深切关心的同情,而思嘉却为全城人所厌恶,所指责,他们都说如果斯嘉丽对那个可爱的孩子稍微上心一点,那么邦妮说不定不会死。可是每次她劝说不要太纵容邦妮的时候,孩子的父亲都威胁要打她一顿或是拧断她的脖子,那样的情况她要怎么去阻止呢?回忆起往事,斯嘉丽那在舞会氛围影响下渐渐变得醺醺然的心情突然又似沉入了冰水,彻底冷静了下来。

舞会快要散场的时候,她终于可以远远地避开这个心思复杂的男人了。她太笨,根本玩不过他,所以这次她最好的选择就是从一开始就不要入局。她具有她的家族那种不承认失败的精神,即使失败就摆在眼前。曾经她相信她能够让瑞德回来,只要她下定决心就是了。可是最后事实让她知道了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他能使她屈服而他自己是绝不肯屈服的,他冷酷的头脑使得他即使再爱他到时候也清醒地计较着得失绝不肯吃亏。若是她伤害了他,那么他很快就会加倍报复回来,而她往往是有苦说不出的那个人。毕竟所有人都只会看到这个男人是多么地爱她,甚至有段时间她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在那长达半生的漫长分离中,她渐渐又觉察出了许多不对。

她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只是再回忆起他们相处的细节时竟是不免有些心生恐惧和警惕。被爱不是这样的感觉。至少爱伦对她的爱,杰拉尔德对她的爱都不是这样的,父母给她的爱是像塔拉一样的家,是安全感和希望,是坚定的庇护所。而瑞德的爱,更多的时候像是一个危险的漩涡,她被卷进去了,头晕目眩,透不过气,只能拼命挣扎,想要逃离,逃到她安全的回忆中去,逃到她自以为高尚地爱着她的艾希礼的幻觉中去。到等到她终于认命试图抓住那只在漩涡边缘可以拉她一把的手时,那个人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开始她只觉得一切都是她的错,深感愧疚,可是她忠于自己的自私本性还是会忍不住质疑:“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才应有此报呢?”

就像她并不觉得自己欠了梅兰妮什么。她每每面对那副梅兰妮都给她到担子就会忍不住想:“啊,多繁重的担子!怎么我老是碰到这种事,而且都是别人的事呀!”但是她一点办法也没有,觉得委屈的时候也无处申诉——她已经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和姐妹也不亲,丈夫看她就像看空气,宁愿和妓女同居也不愿意和她住在一起,她的老朋友们震惊于她在邦妮死时的冷酷无情都不愿意再同她说话,只有那副沉重的担子会在要钱的时候提醒她还背负着“道德的十字架”——往往是由英蒂亚发出的。可是那次她是真的打算放下了,她和艾希礼回忆了一番过去之后就意识到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可就是那场莫名其妙的风波让她失去头一个想要生下的孩子还莫名其妙就永远亏欠了威尔克斯一家,甚至多年后英蒂亚还要拿这件事来羞辱她。

可是——她到底亏欠了他们家什么呢?斯嘉丽到死也没想明白,她稀里糊涂地拼命赚钱給梅兰妮到丈夫、孩子还有她到姑姑、小姑都提供了优渥到生活,但是并没有换来半分感激。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她该做的,因为她亏欠了梅兰妮,甚至拿了他的钱还要唾弃她一番,因为在老南方人看来斯嘉丽给再多的钱都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而梅兰妮对她付出的爱就是让她给威尔克斯一家作奴隶也不为过!

斯嘉丽总觉得不应该是这么回事,可是她也想不出反驳的话,只能尽量避免出现在人群面前,除了必须由她处理的事情外,她在亚特兰大几乎不再见人并且经常性地回乡下——虽然苏艾伦很烦人,但是至少威尔是欢迎她的。她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自己到死。那时候的她已经五十了,长期住在塔拉,很久每回亚特兰大了。可是有一天夜里她梦见了邦妮哭着说她很孤独想要妈妈。许是年纪越大越心软,又或者是知道那些陈年旧事的人大多已经死了,她又回到了桃树街的那栋久无人居的大房子,然后因为忘了关掉楼下的煤油灯,就这么结束了她稀里糊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