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奇怪的病人。
「马德科夫·阿廖加·梅斯莫夫图斯基」,这座「年轮岛」上唯一的心理医生。当然,我也治其他的病,因为愿意留这座岛屿上的医生实在不多。
我的病人大多会直接称呼我为马德科夫,并认为这就是我唯一的称呼。对此我并不介意。实际上,在这座岛屿上生活的绝大部分居民都不知道我的姓氏,更不知道梅斯莫夫图斯基——也就是我的家族,在几百年前曾一直是这座岛屿的主人。
那都是陈年旧事了。我留在这里的原因并不只是恋旧。
说回正题——我有一个奇怪的病人。
「阿加格罗」先生。就像居民们不知道我的姓氏一样,谁也不知道他的姓氏。不知道他从何而来,何时而来。只是忽然在某一天的清晨,上一任守墓人被发现死在墓园的房间里后,傍晚时分接替那份工作的阿加格罗先生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
我知道这话说得十分怪诞。然而,这就是那个性情孤僻的男人留给所有人的印象。他就像墓园里那些幽灵的一份子,神秘、古怪、令人敬而远之。
我没想到,那样的人居然有一天会造访我的诊室。
该要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我从未设想过这个男人会失去活下去的动力,或者说我似乎从未把他当成过“活人”来看待。所有人都是如此。
无论如何,既然他作为病患来到我面前,我就没有抛弃他的理由。我根据他的情况给他开了一份药方,送走他后,我开始思考有关他的事。
阿加格罗……要从我那健忘的脑袋里找出与这个名字相似的线索并不容易。我自认为身为这个岛屿的“前主人”了解这里的一切,却怎么都没法想起这个男人以及与这个男人有关的一切。这让我有些沮丧。
行动大于空想——老一辈人说的话总归是没错的。我想我是该从椅子上站起来,亲自去墓园看看,重新接触一下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地方。
我的诊所开在岛头,墓园在岛尾,大概是八英里路程。年轻的时候,骑上单车转一圈只要两小时。现在几乎是一整天的路程。我也老了。
「医师,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我走过去。
「你这样走也太慢了。」
——我知道。
我的助手想送我一程,用他最近买的老式轿车。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因为我实在没法在车马颠簸过后集中精神去思考些什么。
冬天的年轮岛上没有像样的风景。柏油大道上的落叶无人清扫,有些随着风到处跑,有些在一场大雨后融进布满裂缝的人行道里。连活动的居民也少得可怜,一派萧条。
值得赞美的只有六条一环套一环的圆形大道,以及像夹在年轮蛋糕中间的巧克力一样的建筑群。这座岛屿也曾被外面的人青睐,那大概是四十年前的事,那时候的我二十二岁,还是个混迹在街头帮派中不务正业的毛头小子。
繁盛的开始是怎样我已经记不太清,应该是某个船上的商人看见这个形状圆得出奇的岛屿后,兴奋地给这里取名叫年轮岛。接着又在这个遗世独立的小岛上修建了六条年轮一样的大道。再接着,人群蜂拥而来。商人们把这里赞美为「岁月的缩影」、「地球的年轮」,声称这是个神圣的岛屿,发生过许多奇迹……藉此赚取好奇游客的财富。
实际上,这里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奇迹。身为这个岛屿的“前主人”,我以及我的家族对这种事再清楚不过了。
自从脱离街头开始潜心学医后,我很少会关注外界。因此衰落是怎样开始的,我也搞不太清楚。只是慢慢地岛屿上不再有新移民,搬出去的人也越来越多。最终变成了我所熟悉的,死气沉沉的如今。在岛上能遇见的几乎都是熟人,过着重复的生活,连话题都没有新意。
不过,那有什么呢?
我也已经是死气沉沉的人了,为这些事情烦恼的年纪早已经过去,反而会因为这种气氛感到舒适。
呼——
坐在涂料剥落大半的长椅上,我艰难吐出一口热气。在冬天出远门对老年人来说是不友好的,不过落到这个境地归根结底是我高估了自己的体能。
「马德科夫医师!早上好!」
熟人说来就来。赶着牛车向我问好的是泰斯,他在岛尾有一片农场,他用那块地方养育了两个儿子。儿子长大后都坐船赶往大城市,只有他留在这里。同时,他也是墓园附近唯一的住户。
——早上好。
「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打算去一趟墓园。
「那太好啦。我刚好要回去呢,一起走吧。」
他拍着车板的空位对我邀请。这次我上了他的车,并趁机向他打听一些事。
——你对阿加格罗先生了解吗?
「他啊……只能算认识,怎么了?」
——你知道他的身世吗?
「身世?我只知道他家世世代代都是守墓人。」
世世代代?如果真是那样,我怎么可能对此毫无印象?
——那我应该以前就见过他才对。
「他不是在这里出生的。还记得上一个守墓人吗?萝塞塔。他就是她的儿子。萝塞塔死后他才从外面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