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大家伙眼里的满意,安然冲卫东悄悄竖大拇指,她只让准备茶水,他倒好,把点心水果都给准备上了,水果是临时叫人去买的,零食却是银花她们食品厂出品的,安然每年都会给厂里采购一点来备着,要么逢年过节联欢会时候用,要么招待客户用,反正花的都是小钱,挣来的利润却是谁也说不准……卫东真是个好秘书。
杨靖等人忙着给宋明远介绍厂子情况,好秘书过来问安然:“厂长,待会儿午饭……”
“去小厨房,让做三桌酒席,尽量清淡一点,但又要有书城风味,再让钱主任提几瓶茅台下去备着。”
论招待客户,安然是有经验的,也不看看她上辈子是干啥的,不过跟别的招待不一样,她是好吃好喝只要是不违背工作纪律她都愿意招待,但坚决不能出现女人,别的厂子喜欢把单位上最漂亮那几个女工或者播音室的小姑娘带着陪酒,可安然却坚决不搞这一套。
要聊业务,她手底下这几个副厂长谁的业务能力不强?
要论夹菜倒酒,张卫东和钱文韬哪个没眼色?
要说喝酒,有她这个“酒中女杰”在,哪个大老爷们敢跟她喝?小厨房里多的是烧刀子。
所以,安然跟客户谈生意的时候,还真不需要小姑娘,更不可能去什么地下舞厅歌厅的。
等厂子看回来,小厨房的饭菜也捯饬好了,一群人移步小厨房,顺便还能让他们看看东风纺织厂每天饭点的盛况:大食堂里人山人海,尤其是打荤菜那几个窗口,哪怕你是个身强体壮的男青工,进去之前饭缸是圆口的,出来就给你挤成椭圆形你信不?
这群工人,除了女工们他们不好意思挤人家,只要是个男的进去那就准备饭缸变形吧。
这不,宋明远直接咋舌:“这是有多少工人?只有一个食堂吗?”
“目前一共七百名左右,这个点来吃饭的怎么也得有三百人左右。”有的是还没杀到食堂,有的是歇班在家自个儿做,也有的是门口下馆子去了。
宋明远挑眉:“这么多?你们厂规模不小嘛。”
安然笑笑,当然不小,这可是石兰省整个系统内最大的,名副其实的大厂了,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大厂已经拿不出一分流动资金还倒欠一屁股债了。想到这个,安然也不跟他绕圈子,早一天达成自己的目的,就能早一天把钱挣到手,她现在可是等着资金的人,“是不小,怎么样宋先生有没有信心,合作一下?”
宋明远老狐狸的笑笑,“先吃饭,咱们的老师们也累了半天。”
“行,咱们边吃边聊,下午大家先休息一下,我让人给你们安排酒店。”
宋明远一点也不客气,答应了,看得出来他满世界做生意,这样的招待标准是家常便饭。
不过,等吃上正宗石兰省风味的饭菜时,他就维持不住镇定了,据宋致远所说,他大哥以前最爱面食,是一个无面食不欢的人,而石兰最出名的是啥?当然是面食呗!
不仅他吃得爽,大多数老师傅们都是爽的,就算有偶尔几个吃不惯的,也还有米饭和小米粥,这是小厨房特意准备的,吃得时候安然也识趣的不再提合作的事,只让大家伙给他们倒酒,不必喝得大醉,就微醺最好,这时候人的戒心是最低的,张卫东等人很快把他们底细打探清楚了。
这十二名老工人,有的是打版的,有的是裁缝,有的是做设计的,还有的则是直接资深老推销员,宋明远这一趟,相当于是搬了个小型的工厂过来,就连会计也带来了!
明摆着,他是有备而来,而且必须是准备大干一场的!
打探清楚,安然就大致心里有底了,这一次宋明远压根不是来谈什么“师父带徒弟”的生意,而是真正的合作:因为英国环保法案的通过,目前港城对工厂的环保要求相当高,一旦环保不达标而私自开工的话,需要付出数十倍于生产额的高额罚款,一罚一个破产。
资本主义吃人本性,暴露无遗啊。
倒不是说那边的环保要求多么严格,多么苛刻,所有厂子都做不到,而是光宋明远的服装厂做不到。
当时安然去参观的时候就发现,他的服装厂建在入海口附近,那里海运倒是方便,甚至走私的都有,可问题是距离居民区远,公共基础设施不发达,想要修建排水管道费用太高,只能把废水排进海里……而这,恰恰是法案所不允许的。
等把他们送到安排好的酒店,安然把所有人召集过来,把大家打探到的消息汇总,得出这样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是的,在宋明远眼里,这是资本主义吃人不吐骨头想让他破产,可在东纺,那就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这意味着,宋明远这次来,压根就不是传授知识给他们然后不带走一片云彩,他是想直接把自己的服装在这边生产,而到底是把东纺发展成他的代工厂,还是怎么着,这里面的区别也很大。
安然眼睛发亮,里头像有两簇小火苗,“同志们,明年到底是吃肉还是吃糠,就看这几天了。”
众人都明白,撸起袖子,齐声说:“厂长放心,咱们豁出去了这次。”
按照齐心协力田忌赛马的原则,商量好对策,分配好任务,确定下重点“攻克”对象,安然就让大家先回各自办公室或者家里休息一会儿,晚饭时分再去书城饭店。她嘛,自然是要回家去的,得把这一身衣服换掉,再洗漱一下,虽然没喝多少,只是小酌怡情,但身上总是有股酒气的。
“你喝酒了?”老宋居然也在家,他皱着鼻子闻了闻,又用手扇了扇。
安然搂着他的腰,忍不住点了点他挺拔的犹如雕刻出来的鼻尖,这个鼻子小野跟他真像,只不过小野的鼻尖更翘一点,有种少女的俏皮和可爱。“就喝一点点,没醉。”
她心里有数呢。
老宋显然正在厨房洗刷刷,身上还围着围裙呢:“跟谁喝?”
“你大哥。”
“他来了?”别说,神情里还有点激动。
“来了,中午刚到的,先给安排到书城宾馆住下,晚上你跟我一起去,过去看看他。”
都没说诉衷肠啥的,安然可不会侥幸地觉着,如果兄弟俩诉衷肠诉得好,情到浓时说不定宋明远能放松警惕,或者手指缝多给东纺漏点出来,也是够厂子吃段时间的。
因为宋明远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这么多年没见弟弟的人,来到书城第一件事不是来看弟弟,而是先杀到厂里,他对他手底下那群骨干的上心程度都比对老宋强。
但安然不断安慰自己:或许这人是近乡情怯,没做好思想准备呢?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更不能给老宋泼凉水。
宋致远这才擦了擦手,“他……有没什么变化?”
“老了点,不过也快五十的人了,你们老宋家的人都没你经老。”除了有点白发和皱纹,现在走出去说是三十多岁也有人信。
说完,安然就迫不及待洗澡换衣服,睡觉去了,小酌之后再睡一觉,那是最舒服,最惬意的享受。
老宋洗刷好,把卫生搞完,进屋一看,妻子睡得呼呼的。因为刚换了睡衣,那白色的纯棉的小裙子有种若隐若现的风情,他难免就有点意动。自从他出国回来,先是忙着小野的病,忙着高考,给她选志愿,后来又是刘雨花的破事,再然后小野去港城了,刚去这一个月他们真是提心吊胆,每天一个电话的问着,现在好容易姚老也说了,没事,孩子好着呢……整整五个月没那啥了。
老夫老妻留下难以置信的泪水,说出去没人敢信啊!
不是他不想,他倒是想得很,可小安一会儿忙这个一会儿忙那个,整天脚不沾地的奔走,挨着枕头就睡,他在一旁看着帮不上忙,也不忍心再用这种事打扰她,对吧?
今天事情终于出现转机,安然也有点意思,两个人就把门一插,纵情了一把,舒服是舒服了,可能是许久不做这么高强度的运动,安然居然累得老腰酸痛,像扭到了似的,“哎呀呀老宋,扶我一把,疼。”
宋致远没来得及打扫战场,慢慢搀起她,“怎么,真扭到了?刚才那动作难度也不大啊,就是腿分……”
“滚。”安然一个枕头扔他脸上。
老宋嘿嘿一乐,真是越来越没脸没皮了,“下次我幅度小点。”
安然白他一眼,让他揉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慢慢地坐起来,又去洗了个澡,“你怎么还不去洗漱?赶紧的,还得去接人呢。”
老宋懒洋洋的,把地上的卫生纸打扫干净,又把床单被罩拆下来,将窗帘拉开一条缝,屋里还是有味儿的。
不过,现在好的是,家里就两个成年人,就是放浪形骸一点也没关系,不怕尴尬。
这就是两个人的快乐生活,除了有时候会挂念俩孩子,其他时候真是方便太多了。单不用做饭这一条,安然就觉着自己身上被腌入味这股“妈味”都淡了很多。
老宋把衣柜打开翻了翻,翻出一件白底绿碎花的连衣裙,“穿这个?”
这是儿子买的,包文篮拿到第一笔奖学金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妈买了条新裙子,看质量是非常高档的,安然都没怎么舍得穿。不过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这是披荆斩棘的战袍。
换上战袍,果然是娇俏得不得了,就连老宋都要多看两眼,“就该这么穿。”包文篮的审美可真在线。
不过这孩子最近有点生气,他正在京市望眼欲穿等着妹妹去,好带妹妹看看他们的飞机呢,妈妈居然直到妹妹都到港城了才跟他说不去京市了,这真是……气得他一个礼拜不理妈妈。
妈妈太过分了,那可是他的妹妹,妈妈居然等妹妹去到那边了才说,哼!
而安然呢,真不是故意或者把这个好大儿给忘掉,而是自己决定好要尊重小野选择的时候就给他打电话了,可宿管阿姨找不到他,说是出去拉练了啥的。后来又打了好几次都是人不在,他现在已经到飞机上实操系统了,经常是跟着老师去沙漠里一去就十天半个月,等到真能联系上他本人的时候,小野不就去到学校了吗?
文篮与其说是跟妈妈生气,不如说是生自己的气,他觉着自己真没用,妹妹人生这么重要的时刻自己居然缺席,还事后很长时间才知道,不仅妈妈给他打过电话,就是小野去到港城也给他打过的……居然全都没接到。
现在还生着气呢,安然看着心爱的“战袍”,寻思晚上再给他打个电话看看,从牛角尖里出来没有。
这身材该有的都有,裙子长度刚到膝盖,露出一双白净匀称而修长的小腿,安然有点怕冷,外头再套一件米色风衣,看上去还真有两分成功女企业家的样子。老宋则是一身米白色的笔挺西装,擦得锃亮的棕色皮鞋,同样一件薄款风衣,头发胡子一拾掇干净,就是个十分洋气的成熟男人了。
安然连连点头,老宋就该多拾掇,本来多好看个人啊,整天在实验室里穿着工作服防护服,小野送他这套西装多少年了穿过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他们这一耽搁,出门的时候太阳都落山了,到达书城饭店门口,已经灯火通明。
快走到包厢门口,安然忽然想起自己的东西忘在车上了,老宋一听是那个从不离身的笔记本,“你先进去,我去拿。”
安然女士入场,原本喧闹的包间立马静了一静,宋明远起身,邀请她坐自己右手边,安然没直接坐过去,而是给老宋留了个空位。
“三弟呢?他没来吗?”
“回车上拿东西了,宋先生休息得怎么样?”
一边客套着,安然一边观察,就孔南风和秦京河还没到。自从那天看见他们的事后,安然也一直装不知道,估计杨靖家大儿子也没说出去,不然杨靖不可能一窍不通的样子,看来这孩子嘴巴倒是挺严的,看得出来教养不错。
今天白天秦京河没跟着去大门口,也没去小厨房吃饭,老孔说他最近胃不好,大家都很照顾他……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来?
说曹操曹操到,正想着,孔南风和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就走到包厢门口,宋明远顺着安然的目光看过去,顿时眼睛一亮,整个人都颤抖着,几乎是小跑着过去,一把将门口的男人抱个满怀,带着哭腔说:“三弟,三弟……”四十年了啊,终于再见了。
港城来的大师傅们,纷纷笑着打趣,说宋老板一路上就在念叨这个弟弟,因为历史原因让他们在阻隔了这么多年之后终于见面,场景实在是感人肺腑之类的。
只有东风纺织厂的几个领导面露尴尬,当然也不是很尴尬,毕竟这种错刚开始他们也犯过。
毕竟,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这个是老秦啊。
就是安然也傻眼了,这乌龙可闹得真是……当然,她倒是觉着正常,毕竟上一次见面是快四十年前了,当时他走的时候宋致远还只是个小孩,这么多年他能一眼认出“宋致远”的长相,也属实不易。
要是宋致远像宋家人,他能认出不奇怪,可明明不像,要认出来就需要从非常遥远的记忆里调了。
毕竟是好不容易才请来的大客户,甚至是“尊贵的客人”,秦京河又不好太猛烈地推他,倒是让身边的孔南风脸都黑了。
兄弟见面喜极而泣的画面,更让拿了笔记本刚走到饭店门口的老宋尴尬,安然三两步出去,挽住他胳膊,笑眯眯走过来,“宋先生你好,介绍一下,这是我丈夫宋致远。”
“宋致远?”宋明远一愣,看了看刚被他抱着哭的“三弟”,又看看正牌宋致远,脸色忽然就一白。
这下,安然觉着更意外了,一般正常人遇到这种状况应该是脸红,道歉才对,怎么会脸色一白呢?那不是羞赧,不是愧疚,而是惊恐!
秦京河身上有什么让他惊恐的?或者是这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一起,为什么会让他感到惊恐?
安然眯了眯眼,看来这事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
接下来的酒席,虽然都是味道相当不错的石兰风味,可宋家兄弟俩都吃得味同嚼蜡,宋明远脸色一直白着,像重感冒未愈,要不是心理素质的确足够好,安然得担心他会不会出冷汗了。至于宋致远,则是被一头冷水兜头泼下来的感觉,这么几天的紧张和期待,瞬间就没了。
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觉着是自己苦难人生里为数不多美好的回忆,似乎别人并没有这样认为。
安然在这一刻,无比的心疼这个男人。
老宋虽然从一开始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但这都是情有可原的,跟他的家庭和成长环境密不可分,最关键他态度好,愿意学,这就是安然愿意一次又一次被他气个半死的时候还能跟他过这么多年。而事实证明,只要给他机会,给他时间,他现在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丈夫和父亲了。
那些天赋异禀,生来就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安然只会觉着是天经地义,但在这么个情感匮乏的直男身上,那是不一样的。就像小野常说的,别人的爸爸的爱是有一百块给五十块,虽然给的是不少了,但还是不如她的爸爸,她的爸爸有十块给十块,有九块给九块,他就是能把自己的一切全给你那种爸爸。
她的男人,值得世间最好的爱。
安然女士不动声色地磨了磨后槽牙,谁要是让她男人伤心,不管是谁,这个人都得出点血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