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阿姨再见。”
刘保宁挥着手。
而等到屋门随着‘砰’的一声轻响被关上,屋内,便只剩下卢正义和刘保宁两人。
“坐。”
卢正义随手把旁边的椅子推过去,“宁宁觉得我刚才的话,怎么样?”
“张副导的情况,我是不是应该负责?”
“如果没有我的话,他肯定是能够多活一段时间的。”
刘保宁乖巧的在旁边坐下,但依旧显得拘谨,回答也是想了很久,“我感觉……秀秀阿姨说得挺有道理的,这件事情不全是您的错。”
这些问题都不好回答,她似乎是认为跟着于文秀的思路是最佳的答案。
“肯定不全是我的错,老张自己也有责任的。”
卢正义很直白的回道,“毕竟当初我们都清楚他的身体,也提出过让他多修养一段时间的打算。”
“但他还是一次、两次的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进组,最后我实在拗不过他,才让他进的组。”
“不过人到了这个时候,求生的念头肯定会让他产生一些更自私的想法,这很正常。”
说着,他顿了顿,“但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让老张进组。”
“即使是知道会出现这个后果,我也会这么做。”
刘保宁瞪大眼睛,“为什么?”
明知道他会死,但还是会让张副导进组?
“说到底,其实张副导在进组之前,也很清楚进组的这个决定,可能会促使自己的病情恶化,并且……出现死亡的后果。”卢正义轻声解释着,“我劝过他,他夫人也劝过他,剧组其他人也劝过他,但他还是想要进组,伱觉得是为什么?”
“因为……张副导很喜欢拍戏?”
刘保宁迟疑着回道,这个答案并不难猜测出来。
“对,他很喜欢拍戏。”
卢正义继续说着,“那个时候的他认为,比起于死亡,他更想要陪着剧组走得更远。”
“他觉得人更应该在死前,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充实自己,而不是说为了多活几年,就强迫自己去接受一些保养的方案,比如早睡、不吃辛辣油腻刺激的东西、不能……不能做很多很多原本已经是成为生活习惯的事情。”
“只不过当死亡真正的出现在面前,感觉到身体越来越无力的时候,他的心态产生了变化,认为比起于梦想、追求、享乐,只要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刘保宁有些沉默,她不明白卢导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
“死亡对人而言是一个必选项。”
卢正义看着她沉默的样子,继续说着,“当一个人有了‘死’这个概念时,便很清楚自己一定会死,也清楚一些坏习惯可能会加重自己面对死亡的速度。”
“但只有在死亡真正来到面前,身体觉得痛了的那一刻,人才会开始真正的正视这个问题。”
“可这就是一个人应该经历的事情,应该走的路。”
“即使是已经感受过了,但只要把这段记忆、这种感受删除,让人回到更早一些的时间,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继续不珍惜自己的身体,无法认知面对死亡带来的恐惧。”
“而你,即使是在这双眼睛的作用下,能够窥探到一些人的尽头,但说到底,那是别人应该经历的路,与你是没有关系的。”
“你只是在另一条路上,拿着望远镜看着他们一步步尽头,仅此而已。”
而刘保宁疑惑的目光,直接怔住了。
她的眼中,浮现出了更多的情绪。
若是像于文秀、周婕、许炳才那样,后天才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的本事的人,大概不会去思考,自己有这份能力到底是好是坏。
他们是在自己的思维、认知成熟之后才得到的本事,这种钻牛角尖似的想法,几乎不会出现。
他们或许会用自己的本事帮助他人,或许会因为自己的本事产生一些大胆的想法,但几乎不会去怀疑,自己的能力、自己的存在。
可是刘保宁不同。
她或许早慧、或许小时候就显得很成熟,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真正是作为一个大人。
反而,她会在成长的过程中继续摄取一些新的知识,而对于这些知识,她又会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产生一些与常人不同的视角和认知,去思考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比如说,质疑自己……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找我聊天。”卢正义最终还是伸出了手掌,放在她的头发上,“不过也不能说是小时候了,应该说……你小学的时候吧。”
“现在上初中了,有秘密了,是吧?心里难受了,也不想跟我说了。”
“这段时间你拍戏,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是因为张副导吧?”
简单的几句话,他用着平和的语气说着。
而原本怔住的刘保宁在这几句话说出口后,很是艰难的点着头。
她没有哭,但却低着头。
“我不想看到这种不好的事情。”
“今天是张叔叔,那如果是别人,是我更在乎的人,那我该怎么办?”
“难道我应该继续像母亲说的那样,只能在旁边看着吗?为什么这双眼睛给了我发现这些事情的本事,却没有给我解决的能力。”
“那只能看到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即使是那些我根本不认识的人,他们走在路上,可能是在笑,也可能是满脸忧愁,但我这双眼睛却能察觉到,他们即将死亡,从他们身上散出去的光越来越多了,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我只能在旁边看着,冷漠的看着,一开始我会难过,但是后来,我发现我居然习惯了,我没有那么难过了,我觉得自己很冷血,我很讨厌自己……”
比起于无法解决问题,刘保宁更难过的是自己在这个过程中,慢慢习惯了。
这番话,并不容易说出口。
就好像是发生了一场天灾,死了很多人,在所有人都觉着难过,并且作为人应该有着难过的情绪下,自己的内心却很平静、很冷漠。
她觉着自己是一个异类。
并且在卢正义面前,承认了这个事实。
而卢正义对于刘保宁的话,神情顿住了。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他之前还以为,小姑娘是自责自己无法帮到张煜。
但现在……问题似乎更严重一些。
这份能力的变化,让她对于自己的认知和普通人的认知,产生了更深的割裂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