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与孙家交好的不敢施以援手,以往与孙家结仇,或眼红孙家的,此时则敢肆意对付孙邻母子。
这倒让白展堂想起了吴妇人当时的处境,将吴妇人留在曲阿,当时曲阿却被刘繇所得,若是没有朱治将军的照拂和吕范的冒死相救,只怕今日的孙贲家眷下场就是昔日的吴妇人。
白展堂不由得摇头,“堂兄糊涂啊!”
“您说什么?”小孙邻问道。
白展堂清了清嗓,捏着鼻子道,“你很孝顺,你娘将粟米粥让给你,那是你娘慈爱,你放心,有我灶王爷在,肯定会让你们一家都吃饱喝足。”
孙邻砸吧砸吧嘴,“当真?”
“一言为定,今天晚上三更天,你来灶台上取食物。”白展堂首肯道。
孙邻朗声道,“那我要城中东街的烧鸡,南街的脍鱼,我娘最喜欢吃翠湘楼的莲子糕,还有还有……”
孙邻说了半晌,这位灶王爷都没有动静,只是摇头不由得流下两行清泪。
“我可能是饿昏头了吧,这世上哪来的灶王爷?”
说着,小家伙便跑回了房间里,倒头以睡充饥。
其实,袁胤大抵不会让他们饿死,每天送上一碗米汤,一家四口分食便是。
袁术有令,不得杀死孙贲家眷,也不能乱用刑。
袁胤表面听从,暗地里却自有手段。
每出个三日五日便有丫鬟仆妇入孙府,说是入府洒扫,实则是在府上搜刮。
府上但凡有点值钱的物件,入府搜查的丫鬟仆妇占三成,门口守卫的兵士占两成,剩下五成自然都进了袁胤的腰包。
如果不是妇人将一成嫁妆藏在身上,只怕她们母子四人便是连个指望都没有了。
小孙邻自幼也是熟读经书,贪玩时曾听学堂门口算命的先生说过,人最差的命格便是开头美好,而结局潦倒。
若是一辈子鸡鸭鱼肉全没见过,那吃些粟米野菜,倒也不算为难。
偏偏前面老爹孙贲和叔父孙辅恨不能将天下最妙的玩物,最好的吃食全都一股脑的送给小孙邻,凡事都看过、玩过、品尝过,如今父亲逃往江东,自己和母亲却困守此地,身上没有拳脚之力,也无立世盛名,只能看着贼人在府中抢掠。
即便是自己要出手阻拦,也会被母亲拦下来规劝。
“邻儿听话,金银细软都是身外之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有一天你父亲回来了,一定会好好收拾他们,再给你买下更好更名贵的物件。”
即便是在睡梦中,小孙邻梦见母亲的规劝,也是泪沾襟。
那些丫鬟仆妇手里拿着的,是娘亲最喜欢的珠钗,是二妹最爱玩的拨浪鼓,还有他自己的那张小方几,那是父亲亲手所制,平日里他趴在上面读书识字,连府中下人都鲜少有机会触碰,没想到就这样被人家抢走了。
孙邻梦见此事,只能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又狠狠地砸在被子上。
一拳头砸在棉被上,是眼下无力发泄一腔怒火的少年郎唯一的宣泄方式。
“若是我爹在此,绝对不会让那些小人得势!”夜半,孙邻走出院子,抬头望着满天星斗,“我爹是不是不要我了?”
想到这里,少年郎有些委屈,他或许不知道,即便是他日后加官晋爵,也总能想起被袁胤困在自家府中,那种任人宰割的苍白无力感。
他没有埋怨抛妻弃子的父亲,没有归咎于门口守卫的兵士,他只是恨。
恨自己年幼羸弱,不能保护母亲和弟弟妹妹。
埋头痛哭间,小孙邻的鼻子忽然抽了抽。
涕泪横流后,他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这是……东街的烧鸡?”小孙邻的眼中大放异彩,听着门外更夫的喊声,似乎已经是三更天了。
“三更天?!”小孙邻忽然想起来与‘灶王爷’的约定,快步跑向了小厨房。
三只烧鸡,两条新鲜的鲈鱼脍成片,两袋粟米,再加上几包精致的糕点,正胡乱堆放在小厨房的锅灶里。
小孙邻顿时朗声惊呼,“灶王爷显灵啦!娘……”
小孙邻正要大喊,却被一只手掌捂住了嘴。
“小点声!”白展堂将手捂在孙邻的嘴上,轻声道,“听得懂就点点头,我就放开你。”
小孙邻乖乖点头,眼中却极为警惕,转头看见白展堂戴着的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具,顿时心生疑惑。
“你真的是灶王爷?”
白展堂没接话,只是将吃食都递了过去,“烧鸡是刚出锅的,还热着呢,脍鱼也是新鲜的,我一次也搬不了太多东西,你还需要什么,就来找我,我来给你。”
“多谢灶王爷!”小孙邻说着就要跪在地上叩头。
虽说,身为小孙邻的堂叔父,白展堂也担得起这叩首,可是眼下孩子饿得腿直打晃,白展堂终究是有些不忍,连忙把小孙邻扶了起来。
“这么客气干什么?”白展堂温和道,“快点吃吧。”
小孙邻摇摇头。
“糕点是隔夜的,可是店家已经休息了,我也没办法不是?你这孩子嘴咋这么刁呢?”白展堂有些心虚,生怕这小孙邻知道自己是将两袋粟米藏在靴子筒里带进来的。
“不是。”小孙邻认真道,“这些天我娘把粟米粥都给我喝了,我要把这些吃的给娘和妹妹拿过去。”
听着小孙邻的话,白展堂忽然心头一阵温热。
从前他与白三娘风餐露宿时,白三娘也常常将好吃的都让给他,他也是久久不肯,非要推脱得一人一半才肯罢休。
白展堂伸手轻轻抚了抚小孙邻的头,“邻儿是个好孩子,快去找你娘吧。”
孙邻怀揣着食物,一路小跑,忙不迭地跑向了内院主屋。
白展堂看着这小孩子的背影,脸上多了一抹忧心神色。
“放心,我一定把你们都带回江东。”
三更天,一道身影自孙府屋顶‘嗖’地消失在了寿春一处巷口。
几个巡逻的小兵卒喝了些黄酒,正揉着眼睛,“刚才过去了个什么东西?”
“我看你就是喝醉了,这么快,怎么可能是人呢?可能是风声吧?”
几个小卒拿着酒坛接着喝,白展堂却一溜烟地从窗户跑回客栈。
脱下夜行衣和鞋袜,白展堂正准备睡觉,却见周公瑾抱着双臂站在门口看着白展堂。
“吓我一跳!”白展堂行动之时往往是蹑手蹑脚,若非是熟悉白展堂秉性的周公瑾,换成一般人断不可能将白展堂抓个正着。
“兄长去府上看了?”周公瑾问道,“怎么样?”
“掌兵的是袁术的从弟,把孙家宅邸围了个水泄不通。”即便是白展堂也只能频频摇头,“难啊。”
“我倒有个办法,兄长可愿一听?”
白展堂立马满脸堆笑将周瑜哄到桌前,毕恭毕敬地倒了一杯茶水,“要不怎么说公瑾就是聪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