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木兮木有知,心悦木兮木已知。梅长安的心思,木兮其实都知道。
她读过《诗三百》,尽管是没有《桃夭》的《诗三百》,毕竟还是《诗三百》。她知道凡间的男女之间有一种感情叫爱情,她知道凡人之间有一种约束叫婚姻。梅长安不在的时候,她常常会一个人翻开那本《诗三百》来,仔仔细细地看那些美妙的诗篇。她最喜欢的诗是《静女》、《关雎》、还有《蒹葭》,最害怕的是那首《氓》。她记得,她初次读《氓》的时候,梅长安笑着告诉她,并不是每个男人都是这样的负心汉,至少,他不是。
木兮相信梅长安,她相信,《氓》里写的悲伤故事,总不至于发生在她的身上。梅长安是这样好这样好的男子,怎么可能会像《氓》里面的那个负心汉一般,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她还临了好几遍梅长安当初为她写的那首《越人歌》,当初不解其意,后来却是慢慢懂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写得再美,吟得再动人,也不过是应她的要求,教她读诗而已。而《越人歌》……却是不同,虽也同样是前人之作,但他写给她这首《越人歌》的目的毕竟不是在教她习诗。
而是在……如果她猜得不错的话,梅长安应该是在借这首歌向她传达他的心意吧!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更何况,现在,连她的名字,都融入了那首歌里。“木兮”、“木兮”,每当她听到梅长安这样唤她,都会觉得这是世间最为动人的情话。
二人在一起的时候,日子过得总是飞快,压根来不及抓住岁月的尾巴。梅长安虽然到她这里来的时间更长了,却仿佛并没有耽误他的生意。也许因为他年少轻狂,又读得满腹诗书,识得各色人格,所以才经商有道,如此的如鱼得水。他的生意非但没有被耽误下去,反而比之前更做大了许多。
可是,他家本就有良田万亩,外面产业无数。当初允许梅长安出来自立门户,也只是想让他磨练磨练而已,万不想让他从此离家,在一个父母都看不到的地方浪迹天涯。梅长安不过与木兮在林中相伴了两年,便被他爹一封家书给召了回去。
临走之前,梅长安给木兮送了一张白色的素锦帕子,上面星星点点地绣着几朵素心梅。木兮站在紫藤花树下遥遥相望,看着他越来越小的背影,不知不觉,便将那方素锦帕子捏得皱皱巴巴。
梅长安与她说过,他一定会马上回来。他不能保证这个“马上”能有多快,但他却说,“木兮,你放心,等家里的事处理完了,我立刻快马加鞭,过来陪你。”
木兮听了,即刻便想起了他当初策马奔来时汗流浃背的样子,不由朝他宽心一笑,颊上的两个梨涡分外娇俏,“不用急,长安,你安心回去,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在林中待了近两千年,早已习惯了寂寞,习惯了孤独。我不怕的!”
木兮说这话,本是不愿给梅长安增加负担,却不料此话传到了他的耳中却完全成了另外的意思。梅长安眉头微蹙,一把将木兮揽在怀里,在她耳畔郑重许诺,“不会的,木兮,只要我梅长安还在世一天,就绝不会让你再孤独寂寞下去……”
这是梅长安第一次如此忘情地将她抱在怀里,她以前一直都不知道,原来梅长安的力量如此的大,两条修长的手臂就如紫藤花蔓一般,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木兮趴在梅长安的肩头,一双玉手终于缓缓地爬上了他的脊背,她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沉痛,这样的沉痛是如此的深沉厚重,她的灵气都掩盖不住。木兮轻轻地拍着梅长安的背,不明就里地笑道,“长安,你怎么了?又不是不回来了,等你回来了,我自然就不会孤独、不会寂寞了。便是你走后,我读一读诗,看一看话本,摆弄一下你送我的那些小玩意,也能够很快乐。只要……只要你能回来。长安,你会回来的吧?”
梅长安紧了紧手臂,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才将她放开,眸光坚定地看着她笑道,“我保证!”
“那么,我还在紫藤花树下等你。”木兮看梅长安终于恢复了正常,也便放下心来,说话的时候,眸中灵光点点,颊上梨涡浅浅,充满憧憬,又满是娇俏。
“不用了,”梅长安却是摇了摇头,浅浅笑道,“你在小木屋里等我便好。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等太久。”
梅长安走了,木兮不知道他家中究竟有何急事,梅长安没有告诉她,她竟也忘了问。每日拿本诗三百坐在紫藤花树下等他,从日出等到日落,再从日落等到日出,有时候也会猜测他在家里做些什么,脑袋里却只是一片空白。是啊,她连他家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又该如何在脑海中勾勒出他在家里时的场景?
梅长安所谓的“不会让你等太久”,确实不算很久,将将一个月,他便出现在了木兮的面前。
彼时木兮正拿着自己临摹的《越人歌》,在紫藤花树下斑驳的阴影中小憩。那端端正正地蝇头小楷下,还有几句刚加上不久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