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驷仓皇离开了秦公府。最后他只拿走了莹霞公主为他准备的一个包裹和一块由秦孝公亲笔的照身帖,包裹里有些什么,他全然不知。对于未来,他一样全然不知。他只想快些逃离栎阳。栎阳城内这原本让他感觉荣耀的一切现在都成了耻辱与悔恨。
天色已晚,城门已经关闭。仅凭手里的照身帖是无法出城的。嬴驷在栎阳城内乱走,想找一处避风的角落,准备歇息了今晚,天亮开城门后立即出城。熟悉的城内在这最后一晚变得异常陌生,嬴驷绕了几圈都找不到合适的角落。看看周围,不知不觉中已离上将军府已经极近,嬴驷忍不住便往上将军府走去。只见上将军府府门紧闭,门口冷冷清清不见卫兵踪影。嬴驷走近趴在门缝上看,看得里面居然一片漆黑,这哪里还是平常热闹非凡的上将军府。嬴驷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一列巡逻的军士远远走来,看见上将军府门口有人,看样子只是普通民众。为首的军官一声大喝:“是何人?”嬴驷大惊,急转身而走。那军官见此人居然想逃,又是大喝:“站住。”嬴驷闻言逃的更快了。军官在栎阳城内还没见过如此这般不听号令的人,疑是奸细,便带了军士追来。嬴驷奔跑中瞧见前边有条小巷,急转进巷,进了才看见是条死巷,不由暗暗叫苦,只能硬着头皮走回。却听见那列军士立正,然后转身越走越远的声音。嬴驷站在巷口惊讶的探出脑袋小心查看,看见卫鞅一人站在前边。
嬴驷懂事之后除公父外最怕的是两人。第一人就是上将军嬴虔。他是公父唯一的兄长,是统领全力的上将军。在自己面前永远是雄姿赳赳的飒爽英姿。大声说笑,也敢真的大力惩处自己。嬴驷见他,几乎都是躲着走的。后来,卫鞅来了,害怕的人就又多了一个。这个左庶长,永远都是不假颜色板着脸,永远都在说依律应当如何如何。
亲眼见得这位左庶长劓刑了自小心目中的天神上将军嬴虔,嬴驷心中充满了悔恨。悔的是自己的冲动害了这唯一的伯父,恨的是左庶长的刑罚不近人情。嬴驷觉得,既然对公孙贾黥刑流放已经做到了极致,那就无需继续刑罚上将军嬴虔了。即便黥刑流放公孙贾真的不够,杖刑上将军嬴虔也足以安抚在场的三姓老秦人了,或者再进一步就是杖刑自己几下也行。老秦人肯定会满意散去。
嬴驷见已无法避开,无奈执礼:“左庶长,是我。”
卫鞅看着嬴驷:“我知道是你,你离开秦公府后,我就跟在你身后。”
嬴驷道:“不是我不愿意离开栎阳,只因此时,我叫不开城门。”
卫鞅道:“我跟着你,不是想看你去哪里,是因为我还没想好该和你说什么。”
嬴驷又执了个礼:“左庶长,多说无益。告辞。”
卫鞅皱眉:“似乎,你胡乱杀人还是我错了。”
嬴驷愤愤不平道:“不敢。既然左庶长问起,那我就直说了。此事,是我错了,大错特错。我已经细细反省了。我从来没把几个秦民的性命当回事,我一直觉得区区几个蝼蚁,杀就杀了。现在我已知,正是这些我看不上眼的蝼蚁站在一起才是我的秦国。左庶长,你杖我杀我,我都认了,但是你不该拿我的太子傅出气。公孙贾只是带我讲书,为我解惑。他有何错?你要将他黥刑流放?你黥刑流放了一个职同上大夫的太子傅,还罚我孝衣扶棺,对三姓已经有交待了,为何还坚持不懈要劓刑我的伯父上将军嬴虔?这于你有何好处?”
卫鞅拍掌:“嬴驷,你能悟到秦民站在一起就是秦国,非常不错。毕竟你才年方十二。昨日,我曾问过三姓老秦人,今日我再问,何为秦律?”
嬴驷道:“左庶长是考我么?太子傅说,所有的律法都一样,都是国君如何管好军民的利器。国君怎么想,律法就是什么样。”
卫鞅道:“公孙贾竟是如此说?真是可恶,明知秦国现状,还故意误导太子。”
嬴驷立即接话:“我不是太子了,左庶长莫唤错了。”
卫鞅道:“是啊,晚了。早知就是再忙,我也该兼下太子傅来的。昨日,我问三姓何为秦律,然后为三姓解说了秦律。其实,我是说给你听的。如今看来,你当时心不在焉,并不在意。今日,你虽已不是太子,我还是要对你再说一次。嬴驷,你听好了。”
卫鞅说着走到嬴驷面前道:“公孙贾所言,在他国,大致不错。但在秦国,绝非如此。卫鞅入秦,与你公父有三次会谈。之后秦公才拜我为左庶长。为何是三次?只因秦公对我前两次所言一直不满。因此还杖责了三次举荐我见秦公的景监。前两次,我以王道治国和无为治国试探。秦公一直在考量我,我也一直在考量秦公。秦公考量的是我的国策,我考量的是秦公的心怀。最后当秦公亲口说,只要秦国强盛,嬴氏退回西陲也无怨无悔。我才提出了从根本变法强国的战略。秦公为秦国的殷殷之情令卫鞅感动,故此,我立秦律是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虽然比不上飞虎令所言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也该知道秦律究竟是为了什么?嬴驷,我改法为律,为的是秦国的强盛,不仅仅是为了嬴氏,同时还有百万老秦人。你胡乱杀人,我不得不依律执罚。对你,因年幼刑不上身。孝衣扶棺不是刑罚,只是解解老秦人的怒气。对两位太子傅,那是按秦律的不为人师处置。公孙贾直接教导,按重处置,上将军督导公孙贾,按轻处置。这样的处置,是你公父签署的秦律明文规定,可不是按我的喜怒好恶或为了安抚三姓老秦人而自定的。倘若昨日,我放过了上将军,或许也能平息三姓怒气。但人人都记得,这一次,左庶长府没有按律从事。下一次,以及以后每一次,当我或是你的公父或是秦国上下任何一人再说起依律两字时,若有人不服,都可大吼一声,为何当初对上将军就不依律了?那,秦律以后该如何办?再改一次么?若你是秦民,改与不改,你可信得过?你问刑罚了上将军对我有何好处?卫鞅入秦可不是冲着好处来的,若是非要说好处,那卫鞅要的是一个上下严明,齐守秦律的强盛大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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